祝东风(166)
靳向东盯着那书封,眼神微怔,想起有一年她偎在自己怀里,喃喃地告诉他,其实我也看过哲学书的,不过并不是赫尔曼·黑塞的书,是柏拉图的那本《理想国》。
里面有一段话,她一直很喜欢:
没有芥蒂,没有侧目,没有牵挂
……
如果这些都不存在了的话,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不管是荒芜的原野,还是幽暗的沼泽,或是其他被人否定的存在。
如果有,那就是你的理想国了。
那天夜里,靳向东紧抱着她,不可抑制地低头吻她的唇,温声问她,那你的理想国又是哪里呢。
迟漪埋首蹭进他颈窝位置,一下又一下,挠得人心底生痒。
最后撒娇打诨地回答他:是留在你身边。
那是一段很远很远的记忆了,可是没过多久,她又说,留在他身边是那么痛苦,觉得自己好不堪。
于是他们真的分开。
心底一道声音在那一刻强烈地为他指引,像是一种不容错过的宿命。靳向东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本书,一页一页,终于,他看见了迟漪的字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是君子,不应沾尘埃。”
“感冒了,夜里总是做梦,梦见和他回香港。
他说,深水湾是我的家。”
“说谎的人,自食恶果。
又一年圣诞节,用神灯许第一个愿:祝他好。
第二个:请不要那么快,忘记我。”
“i wish you joy and happiness.
失眠,好想他。”
“旧历新年,祝他好,祝他身边有人陪。”
他一字一字地盯,似要把纸张都看穿一般,心里恨恨在想,你还挺大度的。
“明天飞纽约,不知天气如何?以前听他提过,他二十岁那年夏天也被他祖父外派过纽约。
那时忘了问,他的二十岁又是什么样子呢。现在,也没机会知道了。”
……
书越翻越薄,靳向东只觉得呼吸有些艰涩,他皱了下眉心,翻到了最后:
“一直没敢告诉他,有他的那一年多里,我总觉得活着也好值得。
黄粱梦醒,祝君东风。”
“没有芥蒂,没有侧目,没有牵挂,没有流言蜚语,没有一切阻隔,那么我最想要,只是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百叶窗洒落下晨光的爿爿投影里,靳向东指腹握紧书页,心中翻涌着难当的剧痛。
他垂下脸,有热意砸在那纸张上。
/
迟漪对发生的这件大事一直处在不知情的状况里。
米勒在回信中说明,在房屋修缮一事上已得到妥善解决。更何况有人愿意加倍补偿一切损失的情况下,所以并没有再找过迟漪,甚至一直以为她知情。
所以收到她的邮件,也倍感疑惑。
回复结束,迟漪关了手机,靸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走至玄关柜子前,她低垂下眼睫,一页一页翻开,没有任何痕迹留下,心底忽而生出感应一般。
她深呼吸,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迟漪捻着薄纸的指尖都在抖,那最后一页上,贴了一张旧照片,照片里的人,五官周正倜傥,白衣黑裤,熠亮如星的眼眸里,透着的是少年劲的疏狂与风流。
那是二十岁的靳向东。
她用手指去抚那照片底,角落上,还藏着一行字,是他的笔迹。
“丹心寸意,经年不改”
迟漪吸一吸鼻尖,蓦然酸苦煎心。
第60章 60# 我的终点站
Sarah熬过了最苦之时, 当下锋芒正露,一月的行程排得紧凑。
接到迟漪这么早拨来的电话时,她还在化妆室里坐着, 等弄完妆造,还要赶著录制一个采访。
迟漪也分不清在心境最是乱糟糟之时, 为什么会选择给Sarah拨去电话。而一接通,听到那头有工作人员的催促声, 她心里又反覆打起退堂鼓。
Sarah先察觉到她呼吸频率不同寻常地急促,垂了眼帘,拂手示意工作人员先退出去。
“Celia,说说, 发生什么了?”
迟漪的心跟着静下来, 或许是那一刻她才明白了过来, Sarah是她接触的圈子里,唯一一个能和她聊一聊靳向东的人了。
她一五一十的, 将那本《理想国》的照片回信, 和伦敦公寓发生的意外,以及昨晚的见面……一桩桩一件tຊ件的, 都告诉了Sarah。
“你现在怎么想?”
“Sarah,中国还有一个词, 叫“重蹈覆辙”, 我怕一切重蹈覆辙。”
Sarah沉默半晌, 说:“Celia,一直没有和你承认一件事,我和will分手,其实也很难过的,否则那天也不会要你陪我喝酒了。”
“那你为什么……”
“我和你说过, will对我特别好,几乎是言听计从。甚至提出分手那天,他一直在给我打电话,我拉黑了,他又到我酒店楼下等了一整晚,他想我能回头,哪怕只看他一眼。而我不愿意见他,是怕见了他又有所动摇。
“他说,我是他的初恋。你知道这两个字的含金量吗?代表着我是他爱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的第一任女友,包括他的第一次经历,全部都只有过我一个人,他是洁白的一张纸。可我不是的,我的这一页写过无数人的名字,已经斑驳了。所以,当他把所有好的、珍贵的双手奉给我时,我才觉得很害怕。”Sarah握着手机轻笑一声,又说:“遇见他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不堪的一面,是擦不干净的,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我有不配得感,认为自己不值得这样的爱,这样的关心,和这样的尊重,认为自己就该在泥污之中奋力挣扎,又或者,是我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害怕,我怕我动了心,他却接受不了一个黑色的Sarah。在面临着早晚都会被抛弃的局面时,我选择做那个先抛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