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义兄(147)
可是温珩却绝不甘心长久地屈居于窦玉之下,听从他的指挥,服从他的命令。
他希图取而代之,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但是对于裴明绘提出的邀约,温珩却十分谨慎,因为害死裴瑛他也有一份,但是他观裴明绘之仇恨,纯然是对着窦玉,这不由叫温珩暂时地放下了心。
温珩心里知道,他不愿与她为敌。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与她为敌。
她虽是裴瑛的妹妹,他宿敌的妹妹。
可她终究与裴瑛是不同的。
温珩沉默着看着裴明绘,心里却愈发地不能安定。
虽然他与裴瑛不睦确是朝野共识,但他绝不会让她知道,裴瑛的死,却是有他的参与。
他会引导着,让她的仇恨对准窦玉。
至少这样,她也算是与他在一处了。
至少的至少,她不会再寻死了。
温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着她虽然穿着华丽深沉的三重深衣,可背影依旧那么单薄,像是被风一吹几乎就可以被吹走。
夜渐渐深了,就连长安的灯潮也开始褪色,黑夜里开始翻涌起潮气来,让几盏还亮着灯笼在夜里望去像是朦胧的红雾。
罢了罢了,不过一个不足挂齿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罢了,给他一个官职挂着又何妨呢?
虽然裴瑛厌恶极了裴家人,但毕竟裴瑛死了,过去的仇恨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人死债销。
同理,人死仇亦销。
“好,我答应你。”
温珩耸了耸肩,略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
“我会向陛下举荐这个年轻人,不过陛下若是要召见这个年轻人,到时候就只能看这个年轻人自己的本事了。”
裴明绘倏然笑了起来:“御史大夫哪里的话,温大人你说出口的话,自然就无虞了。”
“那大人要的东西,我自会派人送到贵府上。”裴明绘这才些微有了精神,她走过来,顺手拿起桌案上的酒爵,对着温珩手中酒爵轻轻一碰,青铜酒爵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爵中清酒散出圈圈涟漪来,“那就祝我们旗开得胜,大功告成。”
酒爵相碰,以表合约达成。
温珩笑了笑,温声说道:“好。”
裴明绘转身离开,最后一丝笑意迅速湮灭。
虽然温珩的种种行径,以及他对她极大的包容与极强的迁就,似乎都表露着他对她独特却奇怪的关心。
或许,她可以将这种行为定义为爱。
但是,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
她清楚知道温珩是谁,是一个演技高超的,善于伪装无辜与神情的表演家。
或许,他现在就在伪装,靠着温情的假象来迷惑她,将所有矛头都指向窦玉,而让她忽略身为帮凶的他。
她干掉窦玉,温珩顺势干掉她。
正有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可不会在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再重蹈往日的覆辙。
她已经输不起了。
裴明绘看似风光,游刃有余地周旋各处,有许多人庇护帮助,一步步地走到今日,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苦楚与行将到来的危局。
一步踏错,挫骨扬灰。
她绝不相信他的鬼话,也绝不会被他精编织出来的话欺骗。
所以裴明绘走的每一步,与温珩的每一次合作,所凭借的都是温珩现在还在为她编织着虚假温情的网,他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收网。
她赌得就是温珩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想要获收全面之利。
她心里思虑的极多,考虑的也极多,加之喝了好多酒,头开始发昏,发晕。
她又想到了裴瑛。
心里便又开始疼。
然后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疼。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不可救药了。
当年裴瑛怎么走过来的,裴明绘的思维在疼痛中发散,他以戴罪之身一步步走过来,该有多么难。
裴明绘慢慢地走在行人寥寥的街道上,冷寂的银光月色铺满街道,青石砖幽幽地泛着光,像是积了小小一潭水,而这发冷发亮的月亮,也将她的心事照了个分明。
她的眼眶渐红,无声地哭着,她哭着往前走,不敢停下来歇一歇。
她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彷徨而又无助,走向遥远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未来。
她该怎么办?
她真的好累。
哥哥,她真的好累,她真得坚持不下去了。
可是路好远,她真的走不完了。
你说过,只要往前走,就一定会有希望的。
可是她没看见,真的看不见啊。
“姐姐……”
一个稚嫩的童音传了过来,裴明绘低下头,就见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粗布麻衣的小童提着站在一边,仰头看着她,脸上脏脏的,但那大大的眼睛映着澄澈的月色,像是波光粼粼的一汪池塘,分外干净。
“你为什么哭啊?”
裴明绘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蹲下身子来,扶住小童的肩膀,将所有悲痛又咽了下去,可是说出的话语,却还是带着未消散的悲声:“小弟弟,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这个时间还出来不怕你娘担心啊。”
“我没娘了。”
小童似乎很喜欢裴明绘的亲近。
“那你爹呢?”
裴明绘理了理小童的头发,将上面脏兮兮的尘土都擦去。
“家里总有人等着你呢,快回去罢,别让他们担心。”
小童笑了起来,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大大的眼睛弯了起来,揉皱了一池春水。
“我爹娘都死了,我家里已经没人了,姐姐不用担心我的。”
裴明绘猛然抬起眼帘来,看着这个身在苦中不知苦的孩子,瞳孔剧烈地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