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义兄(170)
“臣,裴瑛救驾来迟。”
裴瑛面无表情地向皇帝行礼。
“裴瑛……”
皇帝微微有些吃惊,可当他看见殿门打开披着风雨走进的人的时候,年老的皇帝一下便惊住了,他险些没从榻上摔下来。
谢太子披甲而来,殿里融融的灯火映在盔甲只上,却泛出冰冷的光晕。
“儿臣,见过父皇。”
此时此刻的谢太子却没有丝毫劫后余生与父子重逢的喜悦,他的身体原本的一腔热血早已经在母亲兄弟姐妹都被父皇下令杀死的那一刻变成冰雪了。
皇帝紧紧地闭上了浑浊的眼,可是浑浊的痛苦的泪水却渐渐溢出,顺着他苍老的皮肤流了下来。
曾记否,当年年少,几多轻狂?
皇帝倏然想起过去的美好的事,可过去所有的美好的事,都在此刻荡然无存了!
看今朝,妻离子散,孤家寡人!
他的儿子虽然回来了,可此时此刻,他却也不再是他的儿子了。
温珩突然挣脱了士卒的禁锢,疯了一般想要跑,待到裴瑛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看到温珩已然冲到裴明绘身前。
可是就在锋利的刀刃划破血肉的那一刻,温珩的身体顿时僵在了原地。
或许只有在这一刻,温珩才真正地意识自己到底陷入了何种可悲可怕的境地,满宫的血腥,一生的荒唐,或许在这一刻,温珩才明白,过去的一切,真的已经过去,他茫然而又苍白的看着插进自己的胸口的那只匕首,滚烫的鲜血前赴后继地从伤处涌了出来。
温珩的步子踉跄,向前走了一步,终于不能再支撑,踉跄着跪坐在地上。
他捂着胸口,鲜血很快便将手心染红。
他艰难地呼吸着,慢慢抬起眼帘,看向眼前的人,惨然一笑,笑声凄厉地像是受伤的孤鹤在鸣叫,又像是从无尽深处传来的哀戚的风声。
裴明绘看着温珩,沾满血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她在害怕。
“怎么?”温珩的所有情绪似乎都随着流逝的鲜血在流逝,可他面上仍带着笑,他仰头看着裴明绘,脸色渐渐失去血色,他抬起手,缓缓抚住裴明绘的脸,“害怕了?”
她杀了他,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裴明绘所有的心思在此刻都停滞了,她的思考似乎在这一瞬间都被他夺走了。
“你不恨我?”
裴明绘闭上眼睛,终究不能再去看他的眼睛。
“你该恨我的。”
“不恨你。”
温珩的笑容粲然生辉,温热的手缓缓抚上她的眼睛。
“过去也许会,但现在不会了。”
“我不恨你。”温珩顿了顿,那双永远妩媚着的眼睛开始失去它的独一无二的神采,他知道,自己的死亡将要降临,可是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的不安,相反,一种宁静的和平却取代了他所有的情绪,“谢谢你,子吟。”
至少,现在他真的释然了,所有的不安都荡然无存,所有的痛苦也都随之生命的流逝而在减轻。
原来,死并不痛苦。
他心道。
温珩带着血的唇轻轻吻在了她颤抖的掌心,当他满是温热血气的气息落在她的肌肤那一刻,裴明绘的心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至少这样死,我不后悔。”
裴明绘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温珩已经躺在地上,生机全无,可他的血依旧在流淌着,在地面上形成一条条涓涓流淌的小河。
可他就这样死在了自己面前,永永远远也不会在醒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谢谢她?
她情愿他恨她,这样两个人的感情也才算上对等。
裴明绘眨了眨干涩的眼,下一刻,那双手便挡住了她的眼睛。
“好了,子吟,都结束了。”
裴瑛轻声安慰道。
裴明绘迟滞着点了点头。
她被裴瑛拉起来的时候,她又往后看,可是她什么都没看见,只看到一排淅淅沥沥的血迹。
那是他的血。
可是他虽然不在了,可是那氤氲在潮气里的血气却无处不在,那腥甜的血气,经过她每一次的呼吸,充斥在她的鼻腔里,逼着她想起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的很快,它们像是一堆乱麻一样缠在一起,根本找不到头。
他欠她的吗?
不知道。
爱恨太多了,她都快要记不清了。
那她欠他吗?
或许罢,终究是有所亏待的。
只是,这份并不对等的感情,在一开始,就是错的。
二人本该就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厮杀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的。
裴明绘突然察觉自己的掌心被用力握住,一回头,便对上裴瑛温柔却不容更改的眼神。
裴明绘垂下了头,心里叹息一声,至少天下已然走向新的正轨,巫蛊之祸带来的错误需要被纠正,生发的痛苦已经被抚平,带来的灾害需要被抚慰。
这是一切旧事物的结束,却也是一切新事物的开始。
过去的,就让它随风而去罢。
——
红烛高燃,柔和的光亮照在在那精致的蟠螭纹铜镜之上,轻轻地镀在那桃形花苞之上,最后泛到昏黄的镜面之上,映亮美人娇艳的容颜。
裴明绘看着镜中的自己,面上生花颜,乌发梳云鬓,云鬓之上有金冠,金冠以金丝为骨架,镶嵌宝石羽与丽的翠羽,灿若群星夺众目。
裴明绘抿了抿涂着胭脂的唇,屏退左右后站了起来,她走到床榻前,在枕头底下取出的一个盒子,细腻的指腹轻轻抚在盒子上的花纹之上,然后一摁旋钮,裴明绘的目光便放在里面的三样物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