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义兄(79)
她就这么在冷风中徘徊着,鬓发与狐裘柔软的白色绒毛都被风吹得飞扬起来。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筛了出去,又接着苦恼起了接下来该如何说。
裴瑛到底是玲珑的心思,说的话,若是少一分真心便会为其察觉,到时候他定然会更加生气,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可就功亏一篑了。
该怎么说呢……
外头冷风呼呼直吹,寒气凝结在她的浓密的睫羽之上,成了一层晶莹的霜。
她却仍在徘徊着,像是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稽查一般。
可很快,她的影子就被一双皂靴踩住了。
“怎么不进来,是外面的风不冷吗。”
往日清润的声音也被风寒浸上了一分冰冷来,让裴明绘无端胆寒。
裴明绘慢慢地抬起头,看见了裴瑛那如同雪中青竹的身影,黑发并未簪起,而后披散下来,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黑白分明,而黑色的瞳仁里倒映着裴明绘尚未褪去的忧虑。
“哥哥……”
裴明绘低低地唤了一声。
“进来。”裴瑛先一步转身,裴明绘只好乖乖地跟着裴瑛进屋,顺手将门关好,将屋外的寒风都挡在了外头。
裴瑛一掀袍袖,便又坐回了长案之后,随意地依靠在凭几之上,而后抬起了眼帘,看向裴明绘。
“今日到何处去了。”
裴瑛并未与她扯那些无用的话,直接开宗明义。
裴明绘脑子转得飞快,斟酌着说道,“去丹阳长公主府区拜谒丹阳长公主。”
“所为何事。”
她的话音刚落,裴瑛的话便即刻接了上来。
就像是审讯犯人一般,不给犯人丝毫反应的时间。
“为了明月坊西域之行的事,所以才特地去拜谢的。”
裴明绘没有抬头,可落在头顶的裴瑛的目光却有实体一般,叫她的底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出口的话也愈来愈轻。
“还有呢。”
裴瑛的语调却未曾有任何变化。
“没了。”
裴明绘也意识到自己没了底气,生怕被裴瑛察觉,便壮着胆子大声说了一句。
“真的。”
裴瑛追问。
“真的……”
裴瑛咽了咽口水,中气却很是不足。
“撒谎!”
裴瑛的声音陡然凛冽,他原本从容冷漠的是神情倏然严厉起来,重重拍案而起,青色的宽大袍袖与衣袂也随着他的动作而飞扬起来,掀起带着冷香的阵阵寒风送到裴明绘身边,吓得她利落跪地。
“是,是,哥哥,你别生气,我说……说实话……”
眼见裴瑛又生了气,裴明绘生怕裴瑛真的不理会她,便急忙说道。
“子吟见哥哥近日困难,知晓是郭升等人带头作乱,子吟便想着帮哥哥的忙。可是子吟未得官职,便想着借长公主的手,好好收拾一下郭升,叫他不敢在这么放肆……”
“我不是存心欺骗哥哥的……”
裴瑛闻言,动作瞬间顿住,心中所有怒气如水倾漏,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复杂,似乎千千万万种情绪一并从心头涌了上来,而后翻覆在他的脑海里,最后露在面上,所以大抵是这种面色。
情绪彼此挣扎交锋着,最后却是那股久别的温柔仗着他的支持与偏爱而占了上风,将那些埋怨,愤懑,怀疑与不解诸多异样情绪悉数压了下去。
裴瑛多日以来所有的烦闷瞬间一扫而空,原本因为她撒谎而紧紧攥起的手指缓缓松泛开来。
屋外冷风呼啸吹得正紧,带起檐下铁马叮咚响得正欢。
裴明绘依旧低着头,不敢去看裴瑛的脸色。
可就在她缩着脑袋的等着挨训的时候,一只冰冷手却轻轻放在了她的头上。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晃动着,像是春水的波澜,澄澈的湖面之上倒映着裴瑛的笑容。
恰如江山寥廓,月朗风清。
许久未见,分外想念。
“好了,你不要再插手这些事了。”裴瑛拉住她的臂膀,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这些事,都是为兄的事,与你无干。”
“可哥哥……”
“你若插手,掌控不好,难免会殃及自身。虽说刘姮在商事之上屡多帮助于你,但这全然是因为着明月坊的金钱利益。但这些金银财货,一旦与庙堂政治上的巨大利益相比,它就变得一文不值,甚至随时都可以舍弃掉。”
“此事,太过复杂,牵扯过多,虽有温珩,却又不止只有温珩。只其幕后之人,才是如今长安局面的缔造者。如此人物,焉知精明的刘姮不与他共谋?”
裴明绘越听越心惊,一时之间毛骨悚然。
难道丹阳长公主真的再利用她吗?
还是,丹阳长公主真的与哥哥口中的幕后之人同声相应,故意引导她做那些危险的事,最后倒打一耙,将点燃的火引向她与裴瑛?
有道是,执棋人反为棋子,自以为掌控全局,却又翻覆为棋子,最后成为别人青云路上的垫脚石。
“好了,为兄知道你助我之心,但对为兄来说,你安好才更为重要。”裴瑛看出她的恐惧的不安,便将手放在她的肩头,给与她无声的安慰与底气。
“那……”裴明绘焦急地便要站起来,却又被裴瑛拉住了手,“我得赶紧去阻止……”
“你今日所做的事,我都按住了。”裴瑛笑了起来,他漆黑的目光点染着铜灯火苗的温暖色彩,“以后,莫作这些危险事了。”
裴瑛垂眸,握住裴明绘冰凉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他的体温无声地温暖着她,而他的声音,便是最柔和的春风,温柔得教导着她:“我知你在这商事之上的无师自通,可政事不同。眼睛看见的,往往都不是真的,你以为能掌控的,瞬息之间便会翻覆为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