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100)
跨过感应门,解剖室完整地敞开在眼前,茆七略略打量一遍,除了月光,金属墙面还摇晃着微微暖光。
那是什么?茆七看清光源方向,那个位置是焚烧炉吧,看那长形的影像也不太对。
暖光像火,如果真是火的话…
解剖室四下无人,心底一个不好的预感凭空而起,茆七快跑过去,才闻到空气中浮动的焦味。
越接近焚烧炉,热度烘得茆七面皮火辣,她看到明火了,火光之下,还有人体。
茆七慌忙扔掉刀,来不及确认焚烧炉里的状况,便绕过去,探身伸头进去炉坑里找开关。好在是短发,不然先烧起来的是她的头发。
火焰在跳,茆七不管不顾,明火的热流熏得她几近窒息。她难以想像,自己只是靠近这十几秒,就十分难受,那待在焚烧炉里呢?
那是怎样的痛苦,茆七不敢想,她凭着在六层使用过焚烧炉的记忆,摸到开关,摁下去。
火焰哄的一声消下去,一股焦烟返上来,茆七拿手扇开,着急地问:“仲翰如你还好吗?”
颤抖的声线,才暴露出她的害怕。
没有回应。
烟渐散去,茆七看见冯免灾的身体大半压在仲翰如身上,冯免灾的外衣已经烧融了,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剥落状血粉色。仲翰如被压在底下,不知道什么情形。
茆七想掀开冯免灾,又担心会对仲翰如造成二次伤害,只能再问:“有听到吗?仲翰如回我一下啊!”
“仲翰如,说话……”
她着急地伸手,又缩回,怎么样都不是。
“仲翰如!仲翰如!”
茆七几乎要哭出来了,焚烧炉蓦地伸出一只手,握紧她,那样滚烫。她心一喜,“你还好吗?能起来吗?我帮你,你尝试用力。”
“嗯。”低低的一声。
“你先等等。”茆七意识到铁质的焚烧炉受热厉害,她去扒开巡逻者的衣服,垫在炉子边缘,“好了,我先挪开冯免灾,你疼的话要说。”
“嗯。”仲翰如清楚单凭茆七力气不够,于是也跟着一起用力,见有松动的空间,尝试起身。
仲翰如终于坐起半边身子,茆七去拉他,“我这样用力,你能接受吗?”
“可以。”
听仲翰如说可以,茆七搀扶住他胳膊,拉他起来。
能活动后,仲翰如手一撑住焚烧炉边缘,跳了下来。
见此,茆七宽心了些。
“还好吗?”她再次问。
摔进焚烧炉时,是冯免灾撞力带他,所以是他在下,冯免灾半边压覆住他,也所幸是这样才躲过明火灼伤,不过轻伤难免。
仲翰如老实说:“左肩左腿有烫伤。”
茆七说:“给我看看。”
脱裤子不像话,上衣好解,仲翰如拉下左侧领口,让茆七看。
茆七踮起脚看,仲翰如的后颈到肩到上臂这块全部烫红了,厉害的地方破溃出水,腿上可能更重,因为火焰是从那里喷射而出。她看着看着,鼻中酸涩,明明她不走的话,就伤不成这样。
为什么总这样替她考虑,现实里她明明也没多重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分开那么久?
惊惧担忧之后,一股莫名怒火燃起,茆七推了一把仲翰如胸口,“你逞什么能?”
说着,又捶了他胸口一下,“你担心我现实会受伤,你不会吗?我不知道你也去医院了吗?逞什么能!发生意外怎么办?”
说这么多,不解恨,茆七又捶了几下。
仲翰如任她发泄够了,才握住她的手,他无奈道: “只要我们一直在这里,意外是无可避免的。”
茆七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他,只感觉到无尽的疲累,她气馁地说:“现在才到四层,好难啊!”
茆七的脸上有泪光,有焚烧炉的灰烬,仲翰如用另只手去替她擦拭,“我会带你出去的,不会再丢下你,你信我,我一直都会跟你一起。”
我一直都会跟你在一起。
茆七听到这句话时,没有去想里面蕴含多少情意,而是萌生出感谢的情绪。她想,她真的孤独太久了。
仲翰如用指腹去擦拭茆七脸上的脏,她就着这个姿势,用脸去蹭他手心,轻轻“嗯”了声。
真乖,她此时,仲翰如笑了笑,“调整心情,我们还有事要做。”
“好。”
仲翰如没休息,去门口听门外动静。
焚烧炉里发出声响,茆七原地看着,冯免灾一点点爬出来。他烧得这么严重,居然还活着。
双手也断了,就这样还给冯免灾爬了出来。
果然,人的求生意志。
落到地面,冯免灾平躺着喘气,眼前蓦然罩下一片更黑的阴影。他看到阴影愈近,还有那把砍刀,他全身抖了抖,恐惧之色在瞳孔中散开。
茆七蹲下,手臂搭在右膝,手中提拎着颇有些重量的砍刀——那刀,正悬在冯免灾的脖颈边。
冯免灾瞪大眼,口中嗫嚅,茆七仔细听,才听出他说的是“别杀我”。
人到最后,还是惧怕死亡的。
人的名字,是刚出生时的一道签,是寓意,是理想主义的起始,譬如“免灾”。
茆七也思考过,她为什么叫茆七,她好像隐约听人提起过,但忘记了,也许是年纪太小的缘故。
可惜啊,世间事,总不尽如人意。
砍刀架在冯免灾脖颈,茆七低声说:“你最终,被自己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