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219)
茆明明擦拭的动作顿住,她们身高差不多,视线平视,她察觉到茆七眼中的恨。
凭什么?茆七有什么资格恨?!
茆明明揉皱面纸,随手扔洗手台上,嘴角一扬笑道:“茆七,我们只有彼此了,我们一起死吧。”
茆七没说话,微微恍惚,眼神在夜幕初临的灰淡中,变得暗昧不明。
茆明明站到茆七身旁,后腰靠住洗手池,与她肩并肩,就跟小时候一样。
茆明明感慨的语气回忆:“小时候我们过的多开心,有阿妈、有亲人在身边,不会感到孤独,也不需要看见世界的复杂,更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目光鞭打自己。”
“你跟我一起死,才是我们的归宿。”她转过脸,想看茆七的反应。
茆七缓缓转眸,看向茆明明,那沉静而痛苦的目光里,有一丝她看不明白的留恋。
“你不想死吗?”
不等茆七回答,茆明明又说:“但是你也不想活,你把药藏舌下,骗过护士没有吞咽。我都清楚。”
茆七没有再开口,绕过茆明明回了病房。
睡觉前有一段集体活动时间,茆七没去参加,躺在床上,手伸进枕头下攥住那块淡蓝布帕。
茆七确实没有吃药,她知道吃完药会变成一根木头,无知无觉,无欲无望,没有痛苦,也会失去敏感。灵魂丧失掉实质感,终日浑浑噩噩,她不想要这样。
夜晚就寝时间,病区的大灯关闭,只留了照明的小灯。
茆七侧卧,面向病房窗户,后背的被子里突拱进来东西,正惊慌,猛然听到茆明明的声音。
“我来跟你躺一会,别出声,一会儿我就回去。”
茆七紧张的背脊松懈下来,接着一只手穿过她腰侧,轻轻放置在她腹部位置。热热的,是真实的生命。
“茆七,我只剩你了。”
茆七听见茆明明轻声的啜泣。
窗户外,闪烁过城市霓虹的风光,不算真正的夜晚。
城池惊扰下,灵魂会在哪安息?
茆七侧转过身,与茆明明鼻息相对,她小声问:“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茆明明摇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
茆七形容:“执念化的,比人更真。”
听茆七这样说,茆明明甚至有点羡慕,她是不是见过亲人化身的鬼?
茆明明真诚发问:“每个人都会化执念为鬼吗?”
“会的吧。”
“那执念真无所不能。”
“嗯。”
“我也想见鬼,我想他们。”
“嗯……”
女生间的悄悄话,永远温柔细腻,如果不是夹杂着恨也不全的情谊。
待会护士查房,茆明明偷溜回去了。
茆七辗转难眠,她将脸埋进枕头里,心池久久不能平缓。
执念无所不能,那能带她去见他吗?
与茆明明暂时和平的第二天,李亭甲来探视。
他拎了一个手提袋,走路叮铃匡啷,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喏,我给你带过来了。”手提袋放在柜面,李亭甲示意茆七打开看。
拉链拉开,茆七一眼看到一包石膏黏土,除此之外还有色粉以及一些工具。翻遍了底,少了联通肢体的关节勾。
“因为不能带修形的刀进来,所以我就买了塑料工具,你将就着用吧。你手艺那么好,工具应该影响不到你发挥。”李亭甲观察着茆七的表情,她见到这些工具时,眼睛明显有神。
茆七拿出石粉黏土,撕开包装,抓断一块放手心,鼻子凑近深闻,“是这个味道。”
李亭甲催促,“快试试手感,我不知道买的对不对。”
“那我开始了?”茆七望向李亭甲,小心翼翼地想获得肯定。
李亭甲从茆七的语言里,察觉出她在逃避什么,所以需要外力的推动。他郑重点头,“当然,你想怎么就怎么。”
得到回复,茆七甜甜一笑,低头开始搓黏土团。没有关节勾也没事,就捏个不活动的六分体,也是能够的。
李亭甲在陪床椅坐下,说:“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你的成品。”
茆七聚精会神,没回,但应该是听到了。
她沉浸很快,表情时而舒展,时而严肃,有时拧眉,有时又微笑。生动,和这里住院病患的麻木区别。
李亭甲端详茆七的眉眼,试图从微动作里分析她的内心活动。
至少目前状态发展是良好的,有个爱好是幸事,它会建立起茆七跟现实世界的联系,让她站稳,将她从过去拉回来。
沉浸的时光飞快,茆七恍若未觉,一个小时保持着一个姿势,手指操作塑料刀,为初具身形的泥人塑脸型。
李亭甲就自觉打下手,收拾刮下来的泥点泥片。
泥人显现出轮廓,是个男生。
茆七不肯倾诉,但下意识的行为可以反应内心,突破出她心理困境的这个泥人,对她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又过去半小时,茆七轻放下泥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李亭甲趁机跟她搭话,“你捏了个男体。”
“嗯。”
“看脸型是年轻男性。”
茆七惊愕两秒,手伸在半空,忘记放下。她目光去寻泥人,是完整带头的形象。
她不解地呢喃:“是呀,我捏了头……”
“他就是你内心的相。”李亭甲将话题引到茆七的关注点上。
“相?是我吗?”茆七伸手去捧起泥人,盯住她自己塑造出的脸。
李亭甲确定,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