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200)
这熟悉美好的味道让他身心立刻放松下来。放下书箱,洗了手,他也搬了个板凳坐在了陈汌旁边,学着取了根细竹签来串菜。阿姊又端来菜,温声为他挨个介绍,这切菜时会和菜说话的是唐二,埋头煮汤的是福兴,那磨签子的是阿桃……
正值暮时,檐下光影斑驳,竹风铃挂在檐角叮当作响。
他满心欢愉与他们打招呼,尤其唐二拉着他说个不停,之后湘姐儿也比赛似的拉着他说话,他都快忙不过来了。
所以,他也没留意到。
众人在院子里围坐,中间放着各色切好的菜与竹签子,阿姊放下了一盆新洗好的菜肉,转身去里头搬了张凳子走过来,谢祁便状若无意,先温声开口劳烦福兴往旁边挪挪,又扭头劳烦滔滔不绝的唐二也挪挪,很快让出个空位置来。
在他没发现时,阿姊便如此顺理成章地坐在了谢祁身旁。
他更没发现,方才阿姊去洗菜时,只是拿眼瞟了一眼旁人怎么串,串串便很利索的谢祁,如今忽然又不会串了,竟变得笨手笨脚起来,时而不小心扎了手,时而串掉了菜,于是阿姊瞥见,又微微倾过身子,取过他手里的签子,声音软软地教他:“九哥儿,串食物,当先串较硬挺的食材,如,串蔬菜肉类混合的串,先串一芋头,再串一块肉,再串一片菜……也不要串得太密,要留出空,这样泡进料汁里,入味快……”
两人挨着,衣袖相触,膝盖偶尔一碰。
谢祁耳廓红烫,低下头,余光下,她鬓边一缕发,被风吹拂,飘落在了他的肩头。
第62章 吃钵钵鸡
暮霭已合, 余晖在天边只剩一道黯淡的黛色,沈家小院里,两大盆的钵钵鸡已焯熟了水, 泡进了浮满芝麻与棕红油光的冷汤料中。
竹签一串串露出大大的陶盆边上, 串着琳琅满目十几种荤素菜。鸡肉、五花肉串薄嫩,肌理明晰,浸泡在红汤中连肉也被染成了棕亮的辣油色。其他肉菜如鸭掌、猪耳、郡肝或焯或卤,各有各的味。素菜里木耳舒卷,鲜藕透粉, 豆苗新翠。莴笋脆爽、山药绵糯、白菘清甜。另外还有老豆腐、豆干、豆皮、年糕、油条……
仔细数来,这盆里的诸般食材, 竟好似数不尽了一般。
院子大了,原本那小方桌也调岗去了前头铺子, 成了片烤鸭的桌案。自家后院吃饭的桌,沈渺装修时换了张大的,能坐十个人,如今加上孩子, 所有人围坐在一起,终于不会挤得胳膊肘碰胳膊肘,连筷子也打架。
两盆钵钵鸡都是拿鲜鸡熬汤, 慢炖到鸡肉熟而不烂,便将鸡捞出顺丝切片、斩丁,回头串串。
之后便是做红油, 如今没有辣椒面, 沈渺只能将大宋人常吃的茱萸酱姜磨成粉,再佐以芝麻、花椒、八角、桂皮等香料,热油浇香。这样做出来的红油, 颜色不如后世红亮,辣度也不够,但香还是很香的。
之后便用这个红油调那鸡汤底,再加点酱油陈醋增味,一点白糖提鲜,拌入蒜泥、香油等,搅拌均匀,便能将串好的各色食材浸泡进去,等上一刻钟,荤素菜都吸饱了汤汁,染上了香辣的红油,便能大快朵颐了。
谢祁是头一回这样吃东西。
沈家没有那等能装十来斤灯油的大海灯,点的便是普通的竹篾灯笼,因此灯火昏黄,反倒笼出一地温柔的光来。两条狗,大的那只趴在廊下啃骨头,偶尔摇摇尾巴,另一只进鸡窝里睡了,竟能打得雷鸣般的呼噜声。那几只鸡倒被挤在鸡窝外头,母鸡缩在菜地里,公鸡蹲在鸡窝顶上,缩起一只爪,威风凛凛,单脚独立地睡觉。
抬起眼,是低垂的繁星。
沈家买的三个奴仆,本想端着碗去别处吃去,被沈渺挨个摁在凳子上:“你们跑了,我这大桌岂非白买了?”
摁完他们,又抬头看向谢祁,她刚张嘴,谢祁便已了然地笑着摇头:“我不在意。”
沈渺便也笑起来。她早知道了,从第一回见到砚书,从九哥儿在连雨天派马车来接她,从他愿意借书给济哥儿,她便知道谢祁是打心眼里不在乎这些阶级之分,他是这世道上极难得的人。
于是众人围坐,谈笑着随吃随取,吃得辣了,便将粗粝浑浊的麦酒用漉酒的葛布过滤两遍,直接倒入一只单耳手把大陶杯中,喝着泛起的泡沫一起喝进肚子里,那才舒爽!
谢祁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大杯子,还饶有兴趣地端起来瞧。
这杯子直筒阔腹,装满了酒举起来都费劲,但一喝便能豪饮,在这样有些燥热的夏夜格外应景。
沈家有趣的东西不仅有杯子,那院子里有个小水池,水池里长了些菖蒲和一叶莲,好似还有几尾湘姐儿河里摸来的鳑鲏,小小的,却也自成一景。池边特意立了个小木牌,木牌上还撑了一把极小的竹骨伞,那木牌还可以转动,正面是“蛙蛙背囊远行”,背面转过来是“蛙蛙已归来”。
惹得谢祁饭前蹲在水池边,仔细寻了半天的蛙。
钵钵鸡也很美味,意外很合谢祁的口味,瞧着油汪汪的,底下却清凉爽口,汤底有鸡汤的鲜美,一点儿不腻。尤其脆藕沾满了汤汁与芝麻,咬下一口,“咯嘣”有声,脆而不碎,好似新雪破冰之声。
那郡肝也令人惊喜,谢祁原先不知是何物,沈娘子对他说是鸡胗做的,卤过后切成薄片,入口紧密有韧性,料汁已经完全浸入其中纹理,吃起来特别香,让在家中很少吃各类下水的谢祁一下便拓宽了嘴界。
还有那老豆腐,外头微韧,内里满是蜂孔的豆腐芯沁满了香喷喷的汤汁,吃起来里头每一道缝隙都蓄满了浓郁滋味,软嫩多汁,咸香辛辣,又未曾丢失豆腐本身的豆香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