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歌令(143)
她着实是让他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这才认真地想,在从前的岁月中,冰冷地长大,情意之说与他而言已成荒谬,他过惯了权谋算尽的日子,一步步为自己将所有的路都铺好。如他所言,权力对他来说只是一盘没有选择的棋。可现在,她说他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人,其实她才是他做梦也没能料到的幸运。她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到,是她让他的生活整个明亮起来。
这样恍惚幻想了半日,思绪终于在夜里被她拉回来。是苏倾用手探他的额头,道:“喂,你怎么了?也不烧啊……你被附身了么?”
她歪着头,依旧是那般娇俏的好模样,在烛光下整个人都泛着暖意。他笑得温柔:“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他想的东西,咳了咳,道:“想……”忽然想起前几日收到的信,连忙岔开话题,“司徒瑾跟尹袖快要来了,你知不知道?”
苏倾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问道:“咦,他们来做什么?”
“尹袖掌握着倾歌令的下落,自然是要在我这里,而司徒瑾……”于是他低笑了一声看向她,“有些人恐怕连自己拐走人家妹妹这件事都忘了吧?”
苏倾哪可能忘掉司徒瑶?她只是觉得在宫中她有太子照顾着,日子一定过得不错,不需要她担心,所以一直没有提起罢了,这时候被揶揄,就不服气地说了句:“我哪有拐走她,是她拐走我好么?要是司徒瑾来了,你一定要赶在他质问我之前质问他!”
温容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样牙尖嘴利的样子,他哪敢质问你?从前吃的亏还不够?”
“也是,”苏倾转了转眼,又苦起脸来,“可是尹袖也要来了,我以后可以只躲在帘子后面不见她么?”
“不行。”温容一脸凝重地重重答道。
*
差不多是苏倾来到军营的第六日,前方传来越郡正式被程绘所灭的消息。比预想得要快许多,但又是在情理之中的——本来越郡兵力就被温容耗了不少,再加上程绘对沈昶那边的了解,攻进那边都城都是轻而易举了。有句话怎么说,你最相信的人捅你的那刀永远最致命。
程绘是个疯子无疑。他的世界观比较扭曲,好像没什么道德跟禁忌规矩,只是对想要的东西偏执而不择手段,说背叛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但是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吧,苏倾想,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没经历过人家的经历过的事,有什么资格去评判。
相比之下程锦虽然也不见得有多清醒,但好歹比他强,虽已给程绘下了赐婚的圣旨,给在前线卖命的唐芙的诏书却拖着,可能这其中也有私心,但的确是明智的——试想若是在越郡局势未定的关头激怒唐将军叫她做出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事,可就不是什么好玩的状况了。
不过看着程绘那急躁劲,这诏书也拖不了多久。
转眼就到了冬至,苏倾在军帐中也待了有十日左右,这一天温容终于大发善心带她出去瞧瞧。苏倾被披风裹成个小粽子被他抱在身前,两人策马出军营,到青陵城中去找馄饨吃。
青陵算是个中型城市,比毓城稍大,又比鹿洲与凉州小些。这是个极有味道的地方,建筑都十分精致,往来之人声音口音皆是细细软软,让人听起来很是舒服。苏倾一径拉着温容乱转,最终还是顺着温容意思,选定了一个很大的酒楼,走了进去。
战时经济不景气,未郡的军队就在城外,城中有能力的富户都向安全处避难去了,这些个大酒楼就门可罗雀,见有人来,小二殷勤得很,忙不迭地将两人请了进去,找了最好的地方,又伺候着点了菜,才退了下去。
虽然生意不好,但这地方倒很是干净整洁。两人挨着窗户坐,此刻冬日的阳光透进来一片暖意,将整个饭桌都照得明亮起来。苏倾打量了这地方几眼,突然想起那时自己在毓城进过的“福生”酒楼,这两个酒楼的规模差不多,这里会不会也有特殊服务?苏倾托着下巴四处瞧,果然遥遥听见那边有一处被屏风隔出来的地方传出来隐约的乐曲欢笑之声。她引颈向那边看,就又被温容敲了脑袋:“乱瞧什么?”
苏倾想起在毓城的时候她就想过温容有没有在这种酒楼被诱惑过,这时候转过眼来,问他:“为什么不准我看?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事?”
温容就知道她要这样问,带着笑意轻抿了口茶,道:“饮酒作乐罢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一个姑娘家,不要胡乱探听。”
“哼,”苏倾见他把这事说得理所应当似的,斜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做什么?那时候我扮男装进酒楼,就有个女的试图勾引我来着,狐媚得很呢!你们这些男的,简直是……哼,喝酒就喝酒啊,还要找那种女人陪,伪君子。”
温容只说了一句,就无缘无故被她指责,无奈地挑了挑眉毛为自己辩驳:“你看不惯他们就是了,怎么就‘你们这些男的’,我如何伪君子了?”
“你就说,你以前有没有做过和他们一样的事?”于是苏倾毫不客气地问了一句。
温容一时有些没底气:“我从前……那是不得不应酬。我自己一向十分洁身自好,只是不得不毁掉自己名声,才会有风流荒唐的做派,你以为我当真多喜欢那些庸脂俗粉相伴左右?况且,”他顿了顿,反问她,“我对你不也是一直谨遵‘发乎情,止乎礼’之理?何时有过半点越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