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歌令(178)
她吃了一会儿,听见那边话题又回到战争去,便也回过头去瞧他们,随口问了一句:“请问……云阳在何处?”
听见这话,那个方才大赞太子的人转头看向她,道:“说起来离白颍也不远,行军大约五六时辰便能到!”
“哦……”于是苏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古代的一时辰相当于两个小时,其实还是要走一天的吧。唐芙不知道会不会来。若是她不在这里下手,那么就没有苍崖这么好的条件了,到时候才真的是死路一条。
这样想着又有些烦躁。吃完饭,苏倾又出了一会儿神,大约将近午时,她拿起青黛,站起身来向苍崖走去。
*
午时
又绕过了一个山头,军队不急不缓行进着。
温容在前方行马,感官却像是集中在背上……任何一点从后方传来的声音都让他心慌意乱。
这种感觉自十四岁的那个险些丧命的夜晚之后还从未有过。现在没有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可是却有种东西在他心中纠缠,让他不停地想,有什么事情不对。
有什么东西在身后拽着他。这东西嵌入了他的皮肉,他往前一点,疼痛的感觉就深一分。前方就是他这些年征途的终点,可它告诉他:你拼尽全力,却选错了方向,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驱使你将这万里长路走下去,你到了尽头,亦会发现,得到的一切都是空的。
而她昨天说的那句“永远失去”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现在想起,竟悸成这个样子?
他频频回头,终于使得冯云忍不住纵马过来,问了句:“公子有何吩咐?”
温容瞧见他过来方觉自己失态。他敛眉转过身子,沉吟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心中不安。”
“可是因为苏姑娘?”冯云想了想,问道。自从那丫头出现,公子的一切反常都可以归结在一个苏倾身上。冯云本以为他这样的人全无一丝半毫感情——他冷静睿智不似真人,像是一块包着美玉的冰,旁人都看见他想让他们看见的样子,可是当你真正看清他,便会发现他从心底都是冷的。不然如何步步为营,不出一毫差错?
可是苏倾改变了一切。她将他变成了她想要的样子——可他心甘情愿,当他为她怒的时候他没有杀了她,当他因她欢喜,那份铺在眼底的愉悦他从来都未曾见过。
温容没有回答,表示默认。他无法不承认这个事实。
冯云从未见过他这般焦躁。哪怕是被飞红尽的人一次次逼至绝路,他都没有一点意料之外的惊慌。可现在,他的手指紧攥。
“公子宽心吧,苏姑娘虽说性子倔强,可总能明事理,会理解公子苦衷……”
“她为我隐忍的还不够么?”温容将目光投向远方去,声音低了下来,“我一直都以为她错,可昨天夜里我想了许多。是否一切从开始就是错的,我不该离开扶安离开她。”
“公子……”
“她想要的东西我本就给不了,凭什么叫她信我?”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某些东西一找到倾泄的出口就再难阻挡,“而我?我又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么?”这一路走来,又能得到什么?
世上最好的东西,未必就不是最坏的东西,而这些都是虚无罢了。
从前的八年,他没有选择地去下那盘生死胜负的棋,可当他胜了之后感受如何?没有如何,一切都在计算之下,他付出多少,就有多少回报,早就没有惊喜了。
之后如何?坐拥天下?再将那可笑的倾歌令奉为神物?也没有丝毫快意。这样一步步,一次次,究竟是掌控这天下,还是被天下掌控?
“罢了,”他止住自己的思绪,不耐地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是。”冯云只好在心中叹了口气,调转马头想要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却听得他又问一句:“唐芙呢?”
冯云看了看后面,确实已不见她身影,便拱手道:“属下即刻去寻。”
第一百零五章 半世前尘,一笔勾销(6)
苍崖阳光正好。
五月来过一次,那时候她尚在为别人的事哭泣。谈起殉情的时候,她说:“我才不殉情,两个人要是相爱就应该突破一切阻碍在一起,就这样死了多傻。”而他说:“世事弄人,总有让人不得已做出此种选择的情形。”
总是他对。在有些事情面前,爱情显得那么孱弱,不值一提。
想当初她为他孤身去见楚小凤的时候,是肯为他将命都舍去的吧。未曾想到时隔半年,她再次站在这里,是因为她不想为他而死,因为不值得。
苏倾自嘲地笑了笑,四下搜寻起来,过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快沉重的大石,她费力将石头搬起来放在悬崖边缘,向下看,云雾缭绕间,底下看不到尽头。那潭水……她踱步半晌,努力地回想起当时经过苍崖底的情形,最终选定一个比较保险的位置——应该差不多就是这里吧。
到时候纵身而下——就当玩蹦极算了。她安慰自己。
做完这一切,她在大石旁边坐了下来,抬头看向四周明净的日光,再次想起鹿洲的四月。
她与他隔着人声嘈杂,青衣公子悠然品一壶普洱,温润如玉,风华绝代。当所有的喧嚣平息,他站了起来,转身向外,在她带着些许痴迷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那扇大敞的雕花的木门——外面阳光正好,她身旁脂粉香气扑鼻,清楚自己心中自此有了一个烙印,将随着她将平淡一生走到老去。许多年后,当她满面皱纹地合上眼,她耳边会再次响起那日的乐曲靡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