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歌令(180)
“你疯了!”顾奕清一惊,握紧缰绳道,“大战在即,如何出得了差错?你若惹恼唐芙,更是得不偿失!”虽然他也难以割舍那丫头,可是如今最重要的一战当前,进退岂容儿戏?
“得不偿失?”他的神情又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得了天下又如何?今后的这一世我守着冷冰冰的天子之位做什么?”
“从前的八年,我不得不争夺王位,这些日子我可曾有一刻快乐过?没有意料之外,没有惊喜,”温容声音低沉,“我第一次觉得觉得自己做的这些都有了意义是因为她,第一次庆幸自己已经扭转大局,不让她陪我过从前处处提防的日子。
我想不到我登上天子之位之后再用什么理由来赋予这一切意义。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没有她,我得到世上的一切又做什么?奕清,如今我再也不会舍本逐末。”
“你……”顾奕清一时语塞,只拧紧眉头看他。
“降了吧,降了吧……我什么都不要了。”温容喃喃,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疾速向来时的方向驰去。
醒悟太晚,可如今我已经舍弃了一切奔向你……
阿倾,你一定要等我。
等我。
第一百零六章 半世前尘,一笔勾销(6)
未时 一刻
苏倾在苍崖上坐了许久,终于听到马蹄声。
该来的终究要来。她能如她所愿一般在这里下手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她勾了勾唇角,脸色虽然苍白,但心中惧意倒也不会很多。
落下苍崖生死可能对半,这一次将生死交给上天。
马蹄声越来越近,苏倾再转过身去抬眼的时候,身后已经围了一圈盔甲闪亮的兵士。领头的那个抱着手臂看她,依旧是那副高傲的表情,那副绝美却让她恶心的面容。
“你来了。”她的声音冷静而淡定。
唐芙看着面前的女子。蠢,无能,弱小,她就像这世上所有其他的女人一样,只是有几分所谓的倔强傲骨罢了,何以得他此般眷恋?她嗤笑了一声,道:“我来了。”
此刻的苍崖上风声呜咽,她与她的长发飘扬,两个女人对峙之间,气氛奇异地肃杀起来。
“我等你很久了,”苏倾眯了眯眼,道,“我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输给了你,现在我该把命给你,”她沉吟片刻,又道,“但难保哪天你就不会落到我这个下场,唐芙,我等着你,就是要告诉你,你也终究逃不过。”
“逃不过?”这个女人让她觉得可笑。她让她看着她死,就为了留下诅咒么?不过也好,也省得她再到处找她的尸体确认她殒命了。
“你以为他喜欢你一时就会喜欢你一世?我告诉你,等到有一天你没了利用价值,他就不会要你了,到时候你的下场不一定就不如我惨烈,”苏倾一边说,一边用脚蹬着身后刚才搬来的石头,试图让它松动掉落,“你以为你手握兵权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唐芙,有句话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唐芙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他喜不喜欢我我从来不在乎,只要我能得到他。——兔死狗烹?你尽可放心,江山初定,他还动不了我唐家军。”
“今后不会有唐家军了,唐芙,”苏倾也笑了,“你自己要嫁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就别怪他要你依附于他,你是个女人,你生了孩子不跟你姓,伐檀令易主也易给的是他的儿子,之后如何,你想过么?”
唐芙微微一怔,却又不屑地转开了眼去:“他的儿子亦是我的儿子。”
“若他本来就是利用你,等到伐檀令有了名正言顺的传人,他再杀了你,你能如何?人权两空,”感到身后的石头有了松动,她暗中松了口气,继续道,“你以为他真的打败你又放走你?那么你未免也太天真,他是故意为之,只为要你叛主——还有那些刺耳的传言,你以为那些都是没有出处的么?”
唐芙的手指紧了紧,声音沉下来:“是又如何?这点谋术都用不好,拿什么称王称霸?”
苏倾笑笑不置可否,道:“我要是你,我就选择程绘,你们两个可真是一样的人。”
“我和他不一样!”唐芙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
“随你怎么说,我只是告诫你几句罢了。”苏倾继续踢着石头,嘴上说着话来分她的心,手心密密出了一层细汗。
*
未时 一刻
骏马疾驰,所有的景物在他眼前耳边飞速掠过,风声呜咽。什么事都来不及想,马上的男子衣袂长发飞扬,手掌已因为抓紧缰绳而摩擦出了血,顺着手臂淌进衣袖,可他不知道疼痛似的,依旧拼命向前行进。
就像赶着去保护一盏将近的烛火,这微弱火光一熄,整个世界都要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心中忽明忽暗,无法控制地默念着……
阿倾,等我来救你。
从今往后,没有矛盾,没有忧虑,你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你不想要的我都舍弃。只要你等我,不要离开我。
不要带走我的光明。
一生都没有这样恐惧过。像是行走在漫无边际的河水中,快要被侵入口鼻的液体窒息。他手掌剧痛,双腿酸疼,喉咙也被灌入的冷气刺得生疼,可他不能停下,一刻也不能——前方的是她的命,是他一生中唯一,最后想要保护的东西。
全身都在颤抖,这时候无望地想要去求苍天,求从来不相信的神佛菩萨与命运:我什么都不要,一切都可以尽数拿去,求求你不要夺走我的阿倾,不要夺走我的欢喜,温暖与光明。她是我的下半生。
她才十九岁,还那样干净,那样善良,她那样努力地活着,不要让她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