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形再匿,金钗在她掌心摇摆震颤不定,比之前更坚定不移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那是一间旧屋。
脏污砖砌墙面,早已辨不出是泥泞还是别的什么污渍,瓦片是一片鸦黑,白烛照亮门柱周围一小隅。
此处的夜都好似比别处要更黑。
凝辛夷轻巧落在了墙外。
她没有推门,也没有开窗,而是就这样站在墙外的阴影之中,抬起一只手按在墙面,慢慢抬眼。
【瞳术·月瞳胧】
她的目光穿透并不多么厚实的墙壁,将这间旧屋之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然后眼瞳微顿。
她的脑中蓦地响起了阿朝方才的话。
——“……最近都没人和我玩儿了……草花婆婆不让我晚上出来玩……”
她还觉得这不过闲话家常,却不料这两句话的背后,竟然已经昭示了此刻面前的所有!
目之所及,血色纵横,近似凄厉。
是尸体……不,尸堆。
无数孩童的尸体横七竖八,堆满了整个空旷的房间,屋檐上,墙壁上,甚至门缝里向外渗透的,都是一层又一层粘稠的血。
密密麻麻的小小血手印重叠在下半块墙壁上,几乎不剩半点留白。
白色的纸钱潦草散落,内方外圆,却也都已经稀稀拉拉染上了血色。
凝辛夷的目光凝滞片刻,慢慢落向窗口的方向。
深秋夜凉,纸糊的窗户早已被风吹开了许多破角,被吹旧成烂絮状的黑黄纸张下,是一排放得整整齐齐的、大小不一的孩子们的鞋子。
那样的排列与血泊中横七竖八的尸首形成了过分强烈的对比。
饶是早就见惯了妖祟伤人杀人的场景,凝辛夷还是闭了闭眼。
那些鞋子上,还落着几片被风轻轻拂动的羽毛。
凝辛夷的手指穿过那些破旧的窗户纸,悄无声息捏住一根,在指尖摩挲一瞬,已经全然确定,这羽毛,来自鬼鸟钓星的羽衣。
此鸟最喜幼童,若是已成妖祟,则可褪羽衣,化作老妇人形,形容与人无异,行走人间,且掠食对象,也将从原本的幼童,变为十来岁以下的儿童。
正与此刻眼前所见一一吻合。
凝辛夷不忍再看这如同人间炼狱般的一幕,移开眼睛,手指已经捏在了掌心折扇的扇骨上,三清之气缭绕。
不等她开口起密纹,却听一阵脚步由远及近,旋即还有一道熟悉的女童声音:“草花婆婆——”
阿朝一路气喘吁吁跑来,眼睛在黑夜中明亮却惊慌:“他们说你骗我!谢家人明明还没有死绝,我们还要在这里继续守墓!我们再也出不去白沙堤了!”
她一直冲到这间血色漫天的屋子门口才堪堪停下,大口呼吸,显然这一路冲刺已经用光了她的力气。
与此同时,瓢泼绯红的屋子里,倏而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
第7章
那窸窸窣窣的声响仿若尸块蠕动,又像是有什么从沉睡中苏醒,有那么一个瞬间,凝辛夷只觉得头皮发麻,甚至想要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但她到底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眼瞳冷凝,指尖流转灵火,只等那祸乱此方的妖祟出现,再一击必杀。
阿朝对这些一无所觉,她喘息后,抬手砸门,显然是想要那位草花婆婆给她一个交代。
屋子里却有一道童音先于那些窸窣响了起来。
“阿朝姐姐又偷溜出去玩儿了!”
旋即是许多道叽叽喳喳一并炸开。
“她前几天也偷偷去了!我亲眼看到的!”
“可是草花婆婆明明不让我们出门,我在这里躺了好几天了,都快发霉了!”
“我不服,为什么草花婆婆唯独不罚她!”
“就是!为什么她不用和我们躺在一起?”
“嘘,都安静!你们要看草花婆婆生气吗!”
这一声出来,所有稚嫩童声同时消失,一时之间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说不出的诡谲。
凝辛夷甚至没能来得及分辨这些声音究竟是从何而来。
涌动窸窣声终于到了近前,房梁,木门,窗棂……所有一切木制的地方都有了轻微的起伏,有花草泥土的气息将之前密不透风的血腥与肉香馥郁冲淡了许多。
一位满头花白的老妇人近乎突兀地出现在了旧屋门口。
她的华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以藤蔓绿叶缠绕点缀,一身黑褂,繁复缠绕的大颗项链一层叠一层地带在她的脖颈上,却不显繁重。
草花婆婆有着一张枯槁却眉眼柔和的脸。
她抬手捏了捏阿朝头上的发包:“不要着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了?”
阿朝急急重复:“方才大箱子和大姐姐说,今后还会有人来祭拜这里,我、我离不开这里了!就算等到及笄也……可是草花婆婆明明说,谢家人都死光了,我已经可以离开白沙堤了!”
草花婆婆显然愣了愣,眼中神色复杂,口中却安抚道:“那我们便另找机会,阿朝不要着急。总有一天,阿朝能离开这里的,好吗?”
这话落在凝辛夷耳中,却分明带了其他的意思。
毫无疑问,此处到底闭塞,草花婆婆和白沙堤中人,可能还不知道谢晏兮持剑涉水归来的消息。便是他此前已经走过这里一遭,也不必非得道明自己的身份。
可墓冢主人的血脉一日不断,守墓人便一日不可离开。如今谢晏兮还活着,又还能有什么别的机会呢?
除非……
除非她们想要让谢家彻底断绝血脉!
又或者说,此前谢氏的惨案根本就是出自她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