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缨录(56)+番外
徐太傅被责令闭门思过,徐华缨被令跪三日宗祠,徐士钦被从工部调去了礼部,正四品降陟为从四品。
有人嗅到了些风雨欲来的倾势,关闭门窗,缩起脑袋,有人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放两串爆竹庆贺。
散了早朝,徐鉴实摘下官帽,步行回了府。
华缨没跪过祠堂,祖父不会这般罚她,爹爹更不会,她跪在蒲团上,呆呆的看着供桌上阿娘的牌位。
她生来便顺遂,除却阿娘走得早,她都没记住阿娘是何模样呢。
可爹爹疼爱她,祖父亦是,婶娘二婶一家也待她极好,就连姚家表姐和表兄都对她与阿敏无甚不同,多有照顾。
她不在汴京长大,跟着爹爹游山玩水,不受拘束,祖父虽是要她读书,却也从未断了银钱,不尝疾苦。可今日因她之故,祖父被斥责,闭门思过,二叔被降陟,在朝中艰难……
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华缨咽了咽喉咙,忍下了泛起的酸涩。
是她错了,她忘了权势威严。
说什么‘以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都是狗屁!
那些权贵就是要百姓敬畏,装什么仁爱!
都是骗子!
堂中跪着的少女低眉耷眼,没察觉院中轻巧如猫的脚步声。
小太监扒着门扉,低唤:“徐大小姐……”
被喊的人回首,眸底猩红,目光如炬。
甫一对上,小太监张着唇愣怔了下,片刻,悄悄的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徐大小姐,官家说,不用跪着……”
“我没见过官家,也自与官家说不上话,你若有事,便去寻我爹爹和祖父说。”华缨冷淡说罢,转回了身。
小太监欲言又止,缩着胆子又猫悄儿的走了。
不多时,院中响起了一道脚步声,似因诧异,语调轻扬:
“哟,当真跪着啦?”
被打趣的人没动,便是连头都没回。
徐九涣心里咯噔一声,快步入内,弯身凑去瞧,便见闺女哭得鼻子都红了,登时愣住了。
华缨看见他,呜咽一声,再也忍不住,一脑袋扎进他怀里,哭得抽噎,“爹爹……呜呜呜……我想回岭南了……”
第30章 荔枝。
华缨没这样哭过,阿娘去世时,她还是个襁褓奶娃娃,稍大些,知晓人家都有阿娘,她的阿娘不在了,也只偶尔在被窝里抹抹眼泪罢了。
哭得发颤,委实少见。
徐九涣环着她,听得这哭腔呜咽的一句,大掌拍拍她的背,问:“想岭南的荔枝了?”
人家哭得正伤心,他偏是打岔。
不消片刻,只觉胸口衣襟湿透,他轻叹了声,“当真是委屈了,哭成这模样,给你娘看见,夜里怕不是要来梦里揍我了。”
嘴上不着调的浑说,手却是一下一下的轻拍哄慰。
祠堂静悄悄,近晌午的日光明媚,洒落在庭院,只能听见姑娘抑制不住的哭声。
良久,哭声渐止,一声声的抽噎搅人心口。
徐九涣惯得厉害,垂着眼瞧她用自己的衣裳擦脸,大手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两下,“你祖父又不怪你。”
只这一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决堤之势。
华缨抬手蹭去眼眶里的泪,闷声道:“可是我怪。”
眼泪啪啪又滴了几滴,她垂首看着裙摆上洇湿的痕迹,抽噎一声,难掩哭腔道:“若是我不争那一时意气,忍忍就好了……”
“你祖父听得这话,怕是才要哭了,”徐九涣拖来一蒲团,大喇喇的盘腿坐下,又拍拍她肩膀,“坐啊,人来世间一遭,不是为着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步风平浪静,退的是君子之风,忍得是雅士德行,若对恶霸忍让,只会让对方横行无忌,得寸进尺。”
“你长至如今,你祖父没教你忍让,我更是没有,哭什么呢,”徐九涣轻叹了声,将袖子递给她,“别擤鼻涕啊,擦擦泪就得了,我这衣裳很贵的。”
华缨用他的袖子捂着脸,脑袋如雏鸟寻窝似的,又靠了过去,抵着爹爹的腿。
“大姑娘了呢,怎能还想小时候往人怀里钻,”徐九涣嫌弃似的嘀咕一句,宽摆衣袖遮着她的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她肩膀,犹如幼时敷衍哄她睡觉时,“你今日只瞧见,你祖父因你昨日行事被罚闭门思过,你二叔被贬,可朝堂之事,尔虞我诈,哪里是因你这点小事便能动了局势的?礼法、律例、皇权,唯有皇权凌驾于诸多之上,今日官家能揪着这小事而降责,只能说他早就动了心思。”
徐九涣目光淡淡,落在虚空的某处。
“只是,不是咱们家,是镇国公府。”
膝上的脑袋蹭的抬了起来,哭得红肿的眼睛满是迷蒙,呆呆的望着他。
“瞧我做甚?”徐九涣顺手给她摁回去,“那小太监方才见着了?”
华缨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
早朝散了没多久,官家赏赐的补品流水似的进了镇国公府。
这无疑是昭告天下的恩宠。
苏家众人在前院谢恩,与昨日惶惶不同,今日个个儿满面红光,与有荣焉。
镇国公夫人诚惶诚恐的让丫鬟给了前来的天使赏银,将人送出府去。对着妯娌们阴阳怪气的道喜,她面上温笑,心里却是发苦。
一个庶子都得了这么些赏赐,怕是哪日苏余兴要将苏遮立为世子,官家也只有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