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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107)

“女郎半个时辰后还要去议事厅。”胤奚睁圆了眼,眸光泛着水亮,“女郎教我不可一曝十寒,半途而费,我也不愿浪费一日学棋的光景。只要女郎不嫌膏药的味道,让我在这吧。”

他道:“求求女郎了。”

谢澜安啼笑皆非地盯着胤奚,他对自己的行程倒记得牢。

她并非看不出这人的小心思,只是他这副可怜相,与跟她外出时的沉稳截然不同,让人牙根发痒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无伤大雅的旁观闲情。

她真是没见过这等人。

谢澜安若有深意地点点他:“你苦肉计学得好,允了。”

胤奚佯作听不出她话意,只管欢喜地答应。他拧开那府上秘制的跌打膏,搁在小案角落,然后小心地卷起一小截袖管,露出腕骨周围的青紫瘀痕,竟是触目惊心。

谢澜安眼皮微跳,难道不是虚张声势?

不过练功吃苦是家常便饭,这一点她完全信任祖遂,也未多说什么。

二人下棋,胤奚难得在女郎面前一心二用,在落子的间隙涂抹伤口,遇到疼处,便会轻嘶一声。

谢澜安也被迫地一心二用,一面教棋,一面听他嘶。

她不知是不是真有那么疼,总之她听在耳中,自己都快幻觉出痛感了。终于,在胤奚又轻颤着“嘶”出一声后,她抬眼:

“你是属蛇的吗?”

胤奚疑惑地嗯了声,“我属兔。”

谢澜安目不转睛看着他。

“……我不发出声音了。”

胤奚保证地闭紧唇。

女郎在说他、瞪他、冷他的时候,眼神就会灵动一点。

而不是像她大部分时候,淡漠无谓,仿佛感觉不到喜怒冷暖的冰雪。

他怎么样都无所谓,哪怕微末如土,冰冷的广寒宫中也要有一棵桂树。

哪怕是用来伐的。

不会让女郎一个人的。

他这样想着,漫不经心将指尖剩余的药膏抹在手背的朱砂痣上,顺手打圈匀开。

做完这个动作,他身体骤然一僵。

抬眼,谢澜安已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正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他。

他这个动作一看便如女子上妆,熟练至极,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他去校场后,府中的跌打膏药流水一样送到他屋里,这个倒寻常,可谢澜安之前还纳闷,为何管家说,他屋里的花露膏也用得那么快?

她低头凝视那颗一日比一日晶莹鲜红的小痣,瞬间串起了前因后果,对胤奚露出一个笑,“你在做什么?”

第41章

“你在做什么?”

胤奚仅慌茫了一瞬, 便慢慢放松僵硬的肩胛,在女郎审疑的眼神中,他轻睇水眸, 矜持地递出手背。

“女郎看这颗朱砂痣好不好看?我在保养它。”

没有人比他更会顺水推舟了。

谢澜安定在他脸上的目光轻轻一晃。

她自己猜中是一回事, 但听胤奚操着那把甜美清腻的嗓音, 如此一口承认, 一点惊悸还是蹭着她的心尖掠了过去。

听说过有人保养脸, 有人保养手, 唯独闻所未闻,有人会精心保养一颗痣的。

他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劳她深想,胤奚看了女郎一眼,挪垫坐近,含着笑理所当然道:“这是女郎的痣啊。”

棋子在手心升了温,谢澜安心头一跳,冷声警告:“胤衰奴。”

“嗯,衰奴在。”胤奚妙丽的眸光融进暖黄的灯影里,蕴秀的姿态轻易将警告回应成了呼唤。

他并膝跽坐在谢澜安的面前, 索性将两只手都伸在女郎眼皮下的小棋几上。

并着腿,伸着肘, 倾着身, 这姿势就像佛寺壁画上犯了律的人在引颈伏法, 只待一副木枷, 锁住他脖颈。

以至于他露在袖口之外的, 那对纤白腕子上的青紫伤痕,都多出一种凌虐又乖软的意味。

谢澜安口干舌躁,指根的薄玉戒指碰在瓷盏上,发出颤鸣的一声响。

方知杯中茶水已干。

“女郎为什么不看看它?”胤奚虔诚地看着她, “我之前见女郎喜欢这颗小痣,所以日日保养,想要它漂亮一点,这样女郎看到时,心情便会好一点。”

他说:“没有事先与女郎交代,是衰奴的错,只是我以为赏花的人是不必知道种花浇水的过程……我是不是惹女郎生气了?”

谢澜安无力地捏了下扇柄。

她知道他敏锐细腻,却没想到他会敏感到这种程度。

他知道自己喜欢听他的声音,便千方百计读书给她听;他也看出她每逢雨天心情不好,便会及时地撑上一把伞;如今,他连一颗痣的玄机也看透了,并在不知多少个夜里偷偷滋养。

谢澜安简直要怀疑重生的不是她,而是胤奚。

她已将前尘事抛开不念,但这个人只用小小的一粒朱砂,就把她的百年执念拉了回来。

她在百年之间,想再看一眼仙人掌中痣而求不得。

今日他捧手送到她眼前,问,为何不再多看一眼?

胤奚见谢澜安许久不语,神情又带几分让人看不透的疏沉,眼神静了静,蹙起眉:“这颗痣……果然让女郎生气了,不如女郎狠狠惩罚它,消消气,好不好。”

他说着,将虚蜷的右手一点一点向前蹭,大有谢澜安不开口,他便一路将这罪魁祸首塞到她的手里,任她把玩的意思。

“啪”地一声。

胤奚那只腕子被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扣住。

肌肤相触,是柔云化腻雪,分不清何者更白。

胤奚被捏住了跳如鹿撞的脉搏,之前设想的发展一刹都改了辙,他颤颤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