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125)
连他都看得出来,这一仗过后,谢澜安锋芒太露了。
即便谢策揽过了暗通藩王的事,可她攻石头、调禁军、养武婢、挟公主,将京畿布防玩弄于股掌,哪一桩不是功过一线之间?
谢澜安笑笑,黛长的柳眉如两弯窄刃。
太后会对皇帝说什么,她多少猜到了。
若小皇帝软弱无能,丝毫不起疑心,反而不值得辅佐。疑又怎么样呢,外戚倒了,陛下便能高枕无忧了吗?他身边若无一个强硬的臂膀,世家门阀很快便被蜂拥而上,到时这些人重摄政权,龙椅上头,傀儡还是傀儡。
皇帝想将皇权集中到自己手里,对抗门阀,推行新政,便只有她能助他。
谢澜安从不做锦上添花的事,即便雪中送炭,也要在对方即将冻毙之时伸手,让他明知热炭灼手,也不得不全力握紧。
疑不疑心是皇帝的事,能不能让疑心之人容下她,才是她的本事。
这一点,前世的楚清鸢便学了个十成十。
上一世陈勍任用楚清鸢,未必是多看重寒士,而是在那个群狼环伺的环境中,只有楚清鸢这个疯子敢于为最无胜算的皇帝谋划。
楚清鸢求一展才能,青云直上,陈勍求摆脱外戚,独掌大权,那是一对破釜沉舟的君与臣,谁都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从结果上来看,谢澜安也不得不承认,楚清鸢的确有独到的眼光和狠决的手段。
这却不是他背叛她的理由。
还记得楚清鸢揭穿她的身份时,与谢澜安说过一句可笑的话,他说:“女郎,我不得不叛你。”
因为谢氏有不得党争的祖训,楚清鸢的一腔雄图被这个训诫禁锢,他若服从她,便一辈子无缘于三公九卿。
然而他不是在投入谢氏之后,才知道这个训诫的,楚清鸢若想做天子门生,成一番事业,可以不入谢家门。事实是以楚清鸢当时的境遇,除了在春日宴上获得谢澜安的青眼,他找不到更好的阶梯。
他不过是先借着谢氏的东风,学谢氏的籍艺,闻达于天子,再在背主后用一句无可奈何,粉饰他的野心。
是的卢,注定要妨主。
谢澜安暗暗吁吐一口气,回头用目光寻人。
胤奚这会儿被留止在便殿的云龙门外了,离得远,看不清他表情。但看见那身墨衣静如处子地候在朱门边,谢澜安眼底的寒峭便消弥几分。
“怎么带了这个妖精来?”耳边传来郗符的嗓音。
谢澜安一下子笑了,“你管他叫什么?”
郗符看见女子眉眼瞬间生动,不复方才的冷情,更没好气:“白脸儿红唇水蛇腰,不是妖精是什么?上回——”
和一个庶人记较显得他狭隘,郗符索性不提上回胤奚给谢澜安打伞,那个回眸挑衅的眼神,只提醒她:“这里是皇宫大内,莫太出格。”
谢澜安闻言,又向胤奚看去一眼。不知胤奚是否有所感,隔着广阔的殿廷,乖巧地抬起衣袖挥了挥。
羊肠巷挽郎出身,无功名无身份的胤奚站在天子寝宫之外,既没有殿上诸公的从容风度,也不像周围扫洒残血的奴婢那像小心谨慎。
他只是安之若素,踩着皇宫的地砖,还没有在女郎的院子里拘谨。宫阙再高,他的眼里只看得见那袭红衣,只知道他是女郎带来的,便等着她领自己一道回家。
谢澜安含笑:“你看不顺眼?将来会越来越多的。”
郗符心中微微一跳,“什么意思?”
谢澜安讳莫如深地看着眼前高殿。将来寒士跃龙门,天子在殿前亲试文章,读书人不再有士庶贫富的限制,可不就能迈过那道宫槛了?
“陛下召诸位大臣觐见!”这时,彧良在殿前高唱一声。
第48章
众人奉谕入殿, 会稽王与几位宗亲居先,其余只有王家父子,谢氏兄妹, 郗、卫、原氏郎主等几人。大家都绷着精神撑了一夜, 进殿后, 陈勍即命内侍送上热茶。
“诸位卿家除奸有功, 辛苦劬劳。”陈勍端坐于上座道。
收回实权的第一日, 少帝没有摆架子长篇大论, 其他事都可以慢慢归整,当务之急,是商量如何给外戚孽党量刑定罚。
谁都不曾想到,庾奉孝那六千私甲兵的藏匿之处,是在长平陵西面的鹿隐山中。
庾奉孝将守皇陵的士兵皆换成自家心腹,就在陈氏列祖列宗的眼皮子底下,蓄兵囤甲,此公是真不怕先王的神灵降下天谴啊。
由此也可见,靖国公的猖狂与野心到了何等地步, 若不是今日谢澜安引蛇出洞,消灭叛乱于萌芽, 等他来日成了气候, 想想便令人后背悚寒。
弑君谋逆, 当处以极刑, 靖国公的性命决计是保不住了, 这也是太后败势后,只字不曾替兄长求情的原因。
但余下的庾、何两氏族人又该如何定罪?这里头牵扯到太后与长公主,不乏中表亲戚,旁的不说, 连长主公的一双儿女,皇帝的亲外甥也姓何,难不成要一究到底?
一些人的眼梢不禁瞟向会稽王,指望这位辈份最高的宗亲给个说法。
陈稚应却心道:一张嘴就断了几百条性命,傻子才出这个头哟,拈着下巴作苦思冥想状。
谢澜安没有什么顾虑,直接了当先将何羡那一脉从何家里摘了出来。“陛下明察,何梦仙出身旁支,常受何氏本家冷落,与此案并不相关。”
陈勍点头道:“既是谢卿作保,朕信谢卿,应允不究。”
谢澜安又上言:“臣以为,秋主肃杀,本是阴聚凝寒之时,再大肆诛杀九族,易致人心惶乱,不如只追首恶与直系,在三司审查后释放无辜,少兴杀戮,犹不可连坐妇孺、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