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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212)

而后,他缓和着声气问谢澜安,“谢爱卿仍坚持,一定要女子共同参试吗?”

谢澜安颔首:“余心之所善。”

“陛下……”王道真脸色铁青,他跟随父亲参议朝会这么多年,头一回遇见寻个由头就给丞相封口,不让人说话的情况。这位王氏家主调转矛头:“谢含灵,你颠倒阴阳,我王家不言,难不成你以为诸公都分不清是非黑白吗?卫大人?曹大人?尔等来分说分说。”

方才还群情激愤的众人,却都嗫嚅着不语了。

谢澜安这招釜底抽薪太绝,连丞相都被弄哑了口,气得愤然离席,他们自然担心御史台也拿住了他们的把柄。

有人想起被谢澜安整治过的那些前车之鉴,他们方才似乎忘了一点,从这个女子出山伊始,所做的每一个决策,就没有失手的。

却也有心怀坦荡的国子监老臣,不满谢澜安的胡言乱语。这位老祭酒发已花白,他笃行了一辈子圣贤之道,却听谢澜安大言不惭说什么女子入仕,早已气涌如山。

老祭酒有心与之廷辩,想了想,可能说不过她,于是攘袖举笏,迈着龙钟老步冲到谢澜安身旁要捶击她。

“哎唷文祭酒,”郗符都不用眼疾手快,轻巧地架住文老头儿的手,哭笑不得,“您老这春秋高龄,当心闪了腰呐。先生莫急,看我怎么质问这胆大包天的女郎。”

好!王道真暗喝一声,这对冤家从前便是清谈场上的对手,有郗家大郎诘问谢氏雅冠,最好不过。

保守派们心生期待,只见郗符掉下脸,面对谢澜安开口前还清了清嗓,“谢含灵,我问你,既然你说要女子一同参试,那么女子的试卷与男子相同吗?”

谢澜安看他一眼,没撅他的颜面,淡然开口:“自然,公平嘛。”

郗符道:“那便怪了,女子少有男子的入学机会,学问见识又怎么比得过寒窗数十载的儿郎?你执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又能拾到几颗遗珠,吃力不讨好,又有何意义?”

谢澜安眸中蕴着清冷的露气,九州之内有望通过策试的女子少之又少,她不知道吗?她比谁都清楚。

可总要给她们一点希望,让她们相信人生不止苟且而已。

“正因如此,诸公的反应之大,亦令我好生奇怪啊。”谢澜安侧眸扫视左右,“女子机会少,有机会入塾识字的,已经千里无一。若有脱颖而出者,那便是万里挑一的奇才,必有过人之节,可为陛下建言分忧。可诸位却活像是女人要把这朝堂占满,吞了你们似的。”

谢澜安忽而扬唇,缀在她眉梢的张狂展露无遗,“你们怕什么?”

“朝堂乃庄穆之所,”曹中散在王道真一个劲的眼神暗示下,硬着头皮反驳,“岂容裙钗与弁冠混同?”

谢澜安刹那沉脸,“曹伯旋,这是你第二次轻侮我了。庄穆的朝堂连一只狂吠蠢物都容得下,你不该自省吗?”

郗符抬起拇指刮了下嘴角,强让自己把笑忍住,一本正经地向曹伯旋下按掌心,指指自己,示意他来。

“谢含灵,我再问你,那参考的女子年龄应该限制几何呢,家世又要如何筛选呢?”

谢澜安道:“不限其数,贵在得人。”

郗符:“不妥吧。若是年龄长者,需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若在闺阁者,将来又难免要嫁人生子,哺育孩儿。这……一来二去繁琐不断,即便中举也难任职事,公与私如何两全?”

谢澜安凉笑:“那怎么男子便不问年岁,唯才录取,且双亲逝世丁忧三年,无人指摘他们耽误公事,反夸纯孝?女人即便嫁人生子,也用不了三年吧,又不是死丈夫守丧。”

“咳。”郗符连忙重嗽一声,倒揪着双眉看着谢澜安。你辩论就辩论,对我刻薄撒气算怎么回事?

到了这节骨眼上,只要不缺心眼的也都反应过来,郗符哪里是和谢澜安作对,他看似句句设阻,实则分明与谢澜安一唱一和,引她畅所欲言呢。

众人心中的诘问都被郗符问完了,谢澜安的弥缝也无懈可击。可见谢澜安不是头脑一热提出的建议,她周全地考虑过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

可正是这份谋定后动,令衮衮诸公后背寒毛倒竖。

朝堂上只能有一个女人,这是他们容忍的底线。

谢澜安却想凭一己之力,扭转固化了上千年的男尊女卑。

第83章

廷议至日西不决。

大殿上分为两派, 除了吵还是吵。别看谢澜安带领御史台的这一边人少势单,却无一人能在谢中丞口风下占得便宜。

郗符并非故意作壁上观,而是昔年的清谈冠首根本用不着旁人助拳。

他早八百年就知道了, 唯一能在辩才上胜过谢含灵的办法, 便是从一开始就别让她开口。

对面吵不过, 却不肯让步。女子参政, 事关国格, 毕竟不是等闲, 最终群臣齐齐将目光转向皇帝,跪请陛下做出公正的裁决。

陈勍透过冕旒下望,他曾梦寐以求国朝大计全由他一言定之,可事到临头,他却举棋不定起来。

开此先河是会被载入国史的,允准女子入试、进而入仕,后人是会赞誉还是讥笑?

“……让朕再想想,诸卿回去也再想想。”最终皇帝宣布退朝,唤了声“谢卿”, “你且留下。”

谢澜安揖笏应声。这一大天下来,场中大臣连午食都没用, 一个个不是油头汗鬓, 便是筋疲力尽, 唯有她看上去依然神清气爽, 与刚上朝时别无二致。

皇帝移驾西殿, 看着容与雅致的谢澜安,先呷口茶润了润起皮的嘴角,无奈轻叹:“含灵,其实你有事可以提前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