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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308)

“不急。”暗夜愈沉,谢澜安的眸光愈是熠亮,她轻敲着扇,“会有见面的时候。”

“皇帝油盐不进,想最后一搏,那彼此便不用留着脸面了。”谢澜安眼含锐意,“着,戏小青与肖浪调武库弓箭甲胄,配备全营。宝姿领两千人封锁皇亲聚居的东城,立射营其余之人,分守金陵九衢要道。允霜、王巍、池得宝,各领一千人镇守石头城以西。”

楚堂听出了逼宫的意思。

他心里惦记老师在青州的安危,对欺君的最后一点犹豫也抛在脑后,凝重补充:“我们不能留大司马盯着背后,否则前脚才入宫,后路立刻会被大司马堵死。”

谢澜安沉吟片刻,幽深若星的眼眸转看二叔,似在询问:荆州亲骑能在城门堵死北府兵吗?

正如陈稚应摸不清谢家的底,谢家人此时也难以百分之百笃定,真到了入主宫闱之际,褚啸崖会调多少人马进京争权。

褚啸崖眼热太极殿里的那把椅子,可比谢氏早多了。他一世枭雄,想也难容这块肥肉被别人抢走。

宫里那些御林军好打,历经过真刀实战的北府兵却不容小觑。

“庶几持平。”谢逸夏没把话说死,他目光淡泊而邃静,中指与食指相压,那是二爷惯常下棋的姿势。“但我要提个醒,褚啸崖一人便当百将之威,这话绝不夸大。你攒起的那些兵,名目再多,也没有真格上过几趟沙场的。”

二爷自言自语:“得想个法子,拖住他。”

“可将皇帝意欲毒杀大司马的消息,告知于他。”

屏风后的角门,忽然传来一道低哑嗓音。

伴着一声轻咳,披着银丝雀氅的百里归月,手抱暖炉,缓步走进来。

谢澜安看见百里归月眼底浅青,眸中还蕴着一点才睡醒的胧光。她没说什么虚言,指了身畔坐椅,“你想激他起弑帝之心。”

楚堂心领神会,一边帮着铺好氍毹垫子,一边分析:“褚啸崖听到必定怒火中烧,可他也不敢先杀入宫,否则便轮到被我们从后截断退路了。”

百里归月道谢坐了。

坐下时氅衣擦过楚堂的袖管,女子敏感,呼吸微顿,想起上回楚堂将她从考场抱回车上,她还欠他一次谢。

不过少顷,百里归月便神色如常地接着楚堂方才的话说:“今逼宫便如瓮中取金,先进去的吃亏,然而箭在弦上,女君亦无退路。想提防黄雀在后,便要使他有个忌惮。

“皇帝发旨召藩,却没在密旨上指名道姓——这个良机太好了。谁是谋反者?大司马说是谢氏,谢氏也可以指认大司马,毕竟褚啸崖同样无令调兵,而女君掌禁军,本有护卫京畿之权,反可以说是为了保护陛下的安危。”

百里归月一扫深夜初醒的萎靡,越说眼神越利,“四方藩镇中,忌恨大司马的多而且多,有优先可选,他们先盯上的只会是大司马。有了这道缚龙锁,褚氏野心再大,也要掂量一番能不能妄动。”

谢澜安心如明镜,陈勍不在密旨上提她姓名,不是什么百密一疏,而是宫里那位还抱有万分之一的幻想,想等风波平息后,依然纳她入宫。

但百里之说可行,谢澜安抬眼望了一圈:“谁去游说?”

想将这个诱饵钩在褚啸崖嘴上,说透利害,并使之信服,不是聪明人不成。

但褚啸崖不是不斩来使的人,派一名心腹骨干去虎口捋须,谢澜安又有顾虑。

百里归月张了张口,楚堂下意识看了眼那张孱白的脸,“我去。”

百里归月缓缓起身,向楚堂轻轻一揖。

“当然要劳烦郎君去。月虽愿为女君效劳,只是斩杀美人成性的大司马瞧不起女子,恐妇人进言,无济于事。”

说句实在话,这世上觉得妇人说话无足轻重的,又何止褚啸崖一人?

可上一个、上上个敢这般冒犯女君的,似乎都被女君送去见了阎王。

·

胤奚离开平北侯府,领人马疾驰,出北城门,不期迎面碰上正驻扎在此的北府军。

“什么人?”飞豹营千夫长听见马蹄声,低喝一声,身后兵伍齐齐抽刀。

刺耳的戛金声传到胤奚耳里,他估算大致人数,瞬间在心底骂了声。

胤奚斩钉截铁发令:“黄鲲陆荷殿后,余人跟紧我!”

只能冲杀了。

雨天点不了火把,借着微弱的暗光,对面为首的驱马上前,与胤奚眼锋交错。冤家路窄,这千夫长正是褚豹亲兵营的武官,一眼便认出这张脸,就是上回在大营里和少帅肉搏,还扇了少帅一巴掌的家伙!

“好小贼,倒是你!”千夫长如同守株等到了只意外肥美的兔子,桀桀狞笑,“撞到老子手里了,还想走?”

胤奚眼神漆冷,鸾君刀已半出鞘,忽听飞豹营背后大地震动。

泥泞的道路被铁蹄溅起点点飞泥,一支利器从夜幕中歘地掷来,直取千夫长后心。

千夫长耳后寒毛竖紧,本能偏身转刀拨开,却是一只势大力沉的铁刀鞘。

刀鞘落地同时,一片放眼无际的飞骑也驰至近前。只见这拨人马清一色银盔银甲,鞍上个个是悍利男儿,不比飞豹营的人数少。

打头的将军短小精干,头缠葛巾,手持一柄长近五尺的斩马刀。可巧他也认得胤奚,“诶,你不是谢娘子身边的……”

此人便是舂陵刘时鼎,接谢逸夏急令,带旗下五千人急行千里来助声援。

他曾随二爷在竟陵接待过谢澜安,因此记得胤奚这张长相出挑的脸。

胤奚同时认出对方,摘笠扬声道:“刘将军,我奉女郎之命出城,十万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