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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376)

这二位将领武力非不骁勇,经验非不丰富,究其败因,是同样遭遇了诡异的一幕:玄军一进入两边危壁高耸入天的硖谷,便觉身体莫名沉重,同时一阵阵难以形容的阴森呜泣声,在战士们耳边响荡,他们手中的刀剑跟着那声音颤鸣,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要将士兵的武器抢夺过去。

当地的乡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这黑石硖从前是处古战场,几代以前叫做鬼石硖,阴气极重。

如此古怪,莫知何来,士气必然受到影响。

痛失亲兵队的谢丰年早就怒盈于胸,先前他听从阿姊的军令,还能谨慎探查,耐心韬光。可等到封寨主与刘将军接连受挫后,年轻气盛的少年不能再忍。

他不信邪,在七月十五这日白昼,点齐兵马,策马攻硖。

“报——”

一道惊惶的传报声,惊坠了太极宫广场前棣棠花上的朝露。

谢澜安早起上朝,在议阁中批完几部奏折,刚要用些赤豆粥充作朝食,便听闻从秦州传回的军报。

谢澜安放下粥碗,玉雪凝霜的面容微沉。

“禀报女君,谢少将军中元日领敢死之士三千人进石硖,结果马惊不前,少将军被困谷中!刘时鼎将军拼死将少将军背出硖谷,少将军回营地后高烧不起,如中魇症。”

时下郗符,楚堂,辛少筠几人都在阁中,一瞬间,众人同时站了起来。

郗符紧皱着眉,下意识看向谢澜安,恍见女子的眸底一瞬闪过嗜杀之色。

他凛了凛神,就听传信兵接着说:“当夜,军营夜惊,有敌军夜袭。士兵们集结御敌,可,可诡异的是……夜色下并无尉军踪迹,战士们却言之凿凿自己砍到了人。

“天亮后清点营地,才发现那些多出的尸体,确实身穿尉军服色,然而尸体面色枯槁可怖,风干僵硬,至少死有多年……”

信兵吞咽下干涩的唾液,“现下少将军时醒时昏,军营中士兵都在传伪朝有妖术,是、是那‘阴兵过境’!”

殿阁冷寂无声。

谢澜安眸光沉晦,缓缓站起。

传信兵跪在谢澜安面前,不敢抬头。

“阴兵?”

片刻后,低沉如泉石相击的嗓音,从传信兵头顶上方响起。

谢澜安先前听着那些话,一直没有表情,直到听见这两个字,她忽然冷笑起来。

她和百里归月不一样,怪力乱神的事她前世也不信,但这辈子她可太信了。巧了,飘了那么久,谢澜安见过人间惨祸,见过骷髅死物,就是没见过什么“阴兵”。

拓跋氏有何阴德、有何阳福、有何道术能驭天地冥冥之力?

这世上就算真有阴兵,也该来拜她。

“传令贺宝姿,立即到禁军大营点一万精兵。”

谢澜安飒飒走出长案,眉睫凛冽,淡漠无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生死。

她一个个扫过眼前的人,道:“谁见过阴兵过境?人对未知无形之事才最恐惧,真阴兵,当来去无影,何必弄出几具干巴尸体来吓唬人?”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让短暂失神的大臣反应过来。

此言有理啊,若伪朝真能召唤阴兵,何不一鼓作气灭我军队,反而这般故弄玄虚?

可话说回来,探路队覆没,谢小将军中魇,进入山谷的将士受到种种禁锢,这些也都是事实,透着难以理解的诡异。

楚堂望着谢澜安蓄势待发的神容,忽然意识到她点兵背后的用意,他眼中一沉,“女君莫急,如今前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谁也说不清。可先遣人接少将军回京休养,再派精锐去探……”

“前军已经连败,”谢澜安打断他的话,“主将重伤,士气低迷,全军裹足,对两军对峙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我在金陵单凭着几张纸,也弄不清黑石硖到底有何古怪,如此拖下去,先前打下的大好局面就可能丧失。”

尉朝也知道长安至关重要,所以为阻玄军的进攻,无所不用其极。

赫连朵河如今尚且被胤奚牵制着,大军还未回援,她若不趁此时加快夺下关中,等尉军将谢家军一鼓作气的锐气消磨了,拖到赫连朵河返回,玄军再和胡人的铁骑碰硬碰,便难了。

还有丰年的情况。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辛少筠随着女君与楚堂的交谈也反应了过来,眼皮猛然一跳,心想女君点兵,难道竟想亲自出征?

“请女君三思!”

年轻的御史大夫语气沉重,“社稷君王,不轻其身。金陵是大玄腹心,朝政为江山命脉,皆待女君决之啊……”

未等他说完,谢澜安已经目不旁视地走了出去。

楚堂眉头紧皱,转头看了郗符一眼。

见证过谢澜安来时路的郗家大郎,就像一只被熬熟的海东青,早已学得乖乖的。他竖扇挡在脸前,仿佛在说:别看我,这位女朗想做的事,九鼎不移,我可不去碰她的钉子。

楚堂只得提袍追出殿阁。

尉迟太后早就觊觎女君的人头,焉知此番不是诱计?

他就是跪谏,也不能让女君涉险。

迈出朱槛,他没看到女君的背影,却先听到一阵低低的咳嗽。

楚堂目光轻动,百里归月就彳亍地立在雕花门后。

她身穿薄罗纱的衣裙,却仿佛连衣上绣着的菡花也承受不住,臂帛轻颤,面色苍白。

她方才去了御史台,回来时正好听见阁中后半程对话。谢澜安出去时,是看见了她的,百里归月只是神色如常地行了一礼,没有多言。

此刻,百里归月抬眼望着楚堂:“依侍郎之见,女君点兵,是要遣援兵,还是要亲自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