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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406)

谢澜安稳坐钓鱼台,不动如山地弹指:“签,还是不签呢?”

其实她大可以晓之以理,她连陈勍父子都能容得下,一个亡国失势的小皇帝,只要拔干净他的爪牙,留他一命无关痛痒。

但先打服你再教你作人,是谢澜安的一贯风格。

困兽若不知怕,怎么会甘愿俯首。

终于,僵立片刻后,尉迟太后在陈列殿门内外的一双双如狼似虎的劲卒目光下,缓缓走下朱墀。

那软塌曳地的素色袍尾,宛如被抽去骨头的一张皮,失去了一切力气,服帖在地。

“尉迟氏,代尉国与治帝签订盟约。请陛下……守约,勿伤吾孙。”

从此刻起,大江南北,九州四域,只有一位皇帝了。

胤奚神采奕亮,毫无犹豫地屈膝拜在谢澜安裙下,嗓音清曼,如歌咏志:“陛下克复中京,鼎玉还迁,臣贺陛下,万岁万万岁!”

谢丰年眼底光芒闪动,随即跪下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堂内外,众将士齐身下拜,山呼朝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澜安在山呼声中,闭了闭眼。

那场焚毁朱雀桥的冲天火焰,在她眼前一闪而逝。

这一世,没有金陵城破,没有九州混战,二叔没有猝亡,老师也没有病故。

她拼凑起自己的一身粉骨碎骸,怀着一腔意难平,纵横捭阖,行路至此,如此巧合地就在上辈子死去的这一年,入主洛阳宫。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谢澜安眸清如雪地睁开眼,伸手捞起胤奚。

对这个重生以来唯一遇到的变数,因多出的一点怕,而懂得了何为心动的人,她威严的语气里泄出一分抱怨:“朕不喜欢那张龙椅,太宽了。”

胤奚颔首听着。

“着工匠重新打造。人主御座,只可独坐,岂能与人分享。”

胤奚贪恋她指腹滑过自己袖管的体温,对这创下奇伟功业,独占春色的女帝温柔一笑,低眉说:“臣遵旨。”

第144章

控制洛阳后, 为防范北尉余孽反扑,谢澜安加派禁军,巡守城中主街与各道城门。

对于尉迟太后祖孙二人, 谢澜安派专人看管, 迁至代州宁武关外。

这拓跋氏最后的皇族, 余生便作为大治皇帝对鲜卑族的恩宠证明而活着, 虽然憋屈, 至少留下了一条命。

洛阳皇亲贵族, 褫特权,没家产。

京畿军伍,登名造册,解散重编。

原伪朝的文臣百僚,韩火寓在察阅秘书省文档后,向谢澜安呈上一份详尽的官吏家世名册。他勾出觉得有用的人才,建议陛下留用,毕竟这些人对北方州郡的政情更为得心应手。

谢澜安应允。

这样的手段对改朝换代的过渡来说,已经十分怀柔了。洛阳百姓在大军破城后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 却发现新帝并未大肆清洗,也无残暴行径, 反而清狱讼, 问冤案, 恤孤寡, 发仁令, 不由得喜出望外,都说这是一支仁义之师。

那些家中养着妙龄闺阁女的人家,更不用担心新帝登基后强行采选民女,弄得骨肉分离。

原来女子为帝, 竟有这许多好处。到了四月初二神泽帝的芳辰,城衢坊市太平祥和,洛阳儿女放心出游,有不少汉家遗老自发地到寺庙为神泽帝供奉香花。

过完二十五岁生辰的谢澜安下旨,迁都洛阳。

留守在金陵皇城的大小臣官、宗亲近属、禁军司隶等等,举家北迁,陆续又用了几个月时间。

礼部班底是最先进驻洛阳宫的。

这是洛阳王的命令,天下大定,谢逸夏对澜安的登极大典格外重视,澜安在金陵登基时太仓促,这回一定要补回来。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如此方能展现出大国风范,新帝风采。

不过谢澜安对那些复杂的大典流程、穿什么礼袍、梳什么发式,着实热衷不起来,每次礼部来请示,她都是处理完政务后才抽空过目几眼。

对递呈上来的龙袍绣纹和帝冕图纸,女帝说得最多的两个字是,都行。

陛下威严起来可令三军屏息,随性起来也是真随性,天知道这个“都行”要如何选啊。

礼部侍郎们一个个快愁秃了头。

有明白人给礼部指路:“不妨向那位‘皇夫’求个主意。”

礼部尚书一拍脑门,怎么竟忘了那人,连忙找到胤奚请教。

胤奚还未正式册封,但他日伴天子左右,人人都清楚内定的皇夫肯定是这位平定河西的胤将军莫属了。

胤奚很配合,卸下铠衣穿春衫的人,芝兰玉树,温文尔雅,“你将龙袍交给我,我带回寝宫,待陛下一日事毕后请她试穿。”

礼部官员感激不尽,依言照做。

结果一连试坏了三件礼服,礼部才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这、这织金蚕线不能下水啊……”司御坊的掌司捧着揉出道道细褶的龙袍,疑心奇怪,又不敢摆脸色,只能哑巴吞黄莲,加紧时间重新裁版。

宫苑深处,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芙蓉。

天还未黑,帐子里已有幽香漫出。谢澜安揉着酸腰,满面潮红地瞪住胤奚:“你再敢哄朕穿着龙袍来,就滚去军营练一个月兵!”

胤奚臂膀上的缥衣半挂不挂的,垂散的发丝黏在汗湿的紧实胸肌上,桃花媚眼,丝丝浪荡。

他这会儿正餍足,挨了骂,只是笑,挨近亲亲谢澜安的耳朵。

“我错了。”

“不许亲。”谢澜安不为所动,她决心给这个认错当吃饭,过口不过心的恶劣家伙一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