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笼荒(241)
“儿子该死!求干爹绕儿子一命!”
苗公公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他站起身来,像看个死人似的:“既然你都知错了,干爹也不好揪着不放。”
“可若不给你点苦头吃吃,干爹这心里,落不下啊!”
苗公公拍拍手掌,门再次被打开,从外头进来两名小太监,其中一名太监手里拿着一根丝线,许是逆着光,夏八看不真切。
他眯着眼睛,待人走进了,才发现,那是一根鱼线。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剧烈挣扎起来,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老祖宗,老祖宗……”
苗公公背对着他,闭着眼,像是听不见,那两名小太监上前来,将鱼线缠上他的脖子,一圈一圈,鱼线冰冷滑腻的触感令他浑身的恐惧到达顶峰。
身下一阵濡湿,骚臭味便扑了上来。
苗公公抬起手,微微动了动手指头,那两名小太监得了令,一人拽着一头鱼线,手下用力,鱼线下的人就像干涸已久的鱼儿,翻起了白眼。
“杂家早就说过,想要在这深宫里活得久,活得滋润,得靠这儿!”
夏八脆弱的脖颈被鱼线勒断了,“咕噜噜”地滚落在苗公公脚边。
苗公公垂下眼皮看向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说不出什么意味。
“你瞧,你从未把干爹的说放在眼里。”
*
江泊呈的尸体,是邵霖收的,当他进入诏狱时,便被牢中悲惨的景象骇得心头俱颤。
他缓慢地走到了那颗伶仃的头颅前,抬眼看向四周,墙壁,稻草上飞溅着黑红的鲜血……
邵霖蹲下身子,伸手拨开那颗头颅杂乱得宛如枯草的头发,里头露出来的,是他毕生视为宿敌的脸。
邵霖叹了口气:“你说说你,设了这么个局,登宝的登宝,觅前程的觅前程,谁都是这场局的受益者,只有你,落得个尸身分离的下场。”
“图什么呢?”
邵霖胸腔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他将那颗人头放进锦盒。
“说说罢,想去哪儿?还是要我给你寻个风水宝地?”
他抱起装了头颅的黑盒子,正要去扶那具残破的身躯,恍惚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地方:日溪山。
邵霖笑着拍了拍脑袋:“是,我怎么把这地儿忘记了。”
“柳怀宗是你毕生的心血,你想去那儿也是应该的。”
“你且放心去罢,伯爵府的后事我会代为打理好。”
江泊呈的尸首被葬在了日溪山,残魂却逃离京都,一路游荡,随波逐流。
人死后,记忆会逐渐紊乱,渐渐地,他什么都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他要寻他的光,那个名为阿絮的女子。
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阿絮……
……
他走遍四季春秋,翻过三山五岳,淌过江河海流,可那道光仍是水中花,镜中月,抓不到,握不住,因风飘摇,不可据有。
肃和元年,上三月,又是一年春。
鲤州城芦苇荡随春复苏,芦花飞絮散了漫天,纷纷扬扬,宛如白雪。
阿絮,你究竟在哪儿?
第127章 晨露沾衣重,白骨夜笼荒 白……
一年后。
江北的春天是张扬的,院墙上的迎春花爬满石墙上的青苔,那明晃晃的艳,早已谢了一轮。
司遥才从山上下来,迎着晨光,沾了一身夜露,她放下背篓,将里头的草药花一股脑倒进簸箕。
厨房的小炉灶上架着药罐子,司遥掀开盖子,里头的热气涌了出来,她探头瞧了一眼,药已经煎好。
司遥小心地把药倒进碗里放凉后便端去了南间的卧房。
才推开门便瞧见黎十娘趴在床沿打瞌睡,被吵醒后,黎十娘下意识地扫了眼黎宛,见对方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便撑着膝盖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从司遥手中接过药,说:“一晚没睡?脸色瞧着不大好。”
“夜里去寻了些药材。”司遥说。
“衣裳都湿了,去歇歇罢?”黎十娘神色复杂地看着司遥,脸颊苍白消瘦,眼中化不开的心事,一身的素白出尘,瞧着却孤寂萧索。
像极了那位故人。
“你先把药喂了。”司遥昨夜爬了许多山,现下才觉得有些疲倦。
黎十娘喂完药拿着碗站在床前,忧心忡忡道:“明日便是七七四十九日最后一日了,你说,她能醒来么?”
司遥解下千机铃,将铃铛放置在病人额头半寸的位置绕了三圈,千机铃的铃身萦绕着淡淡的白色光芒,不多时,她收了铃铛,说:“可以,魂魄融合得很好。”
黎十娘如释重负,可隐隐约约,心里却堵得难受。
“你好像并不高兴。”司遥见黎十娘愣愣地发着怔,不解地问。
从始至终,黎十娘的心愿便是复活婉婉,可明日婉婉就能回来了,她为何不高兴呢?
黎十娘笑了笑,那笑意却很苦涩:“自凝聚婉婉残魂后,我便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黎氏上,五年前,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司大夫,他说他要走了,走之前将如何借尸还魂的法子告知了我,我发疯似的在江北寻了数年,皆未曾寻到合适的容器,我便将目光投向江南。”
“恰好勾笛欲将江北势力塞入江南,我便主动请缨,前往江南,我第一次见到黎宛是在青山院,她性子烈得很,怎么也不肯接客,被老鸨锁在柴房,滴水未进,就这样关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