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點(103)
“现有的本事做到一百分,是指你做陶的基本功吗?”涂芩笑着把工作轨道拉回来。
“是传统,陶器有一些随着时间推移演变出来的默认规则,像有一些颜色和花纹不能出现在一些器具上,有一些器型也会有默认的尺寸,大了或者小了,都算是出格。”
“这些规则……”涂芩抬头。
“我明天给你。”谢斋舲说,“都是零碎的,我成文档给你。”
“你……讨厌刘景生吗?”涂芩突然问。
“算今天的问题吗?”谢斋舲踩了一下脚踏,把做好的素坯放在通风的地方阴干,脱掉围裙,洗干净手。
“这个游戏还要继续啊?”涂芩叹气,“问发烧了你不难受吗?”
“不难受。”谢斋舲说,“我想继续。”
他已经走近,拉了她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了。
涂芩叹了口气,点点头,配合他。
她对他的好奇并没有变少,而且她也知道他并不是一味地问什么答什么,真不想回答了他会赶人。
“那来吧。”涂芩合上笔记本电脑。
“为什么会想问我和老爷子的关系?”这个问题谢斋舲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
“因为刘景生听起来对你并不好,而你好像……并不恨他。”涂芩说。
直白得一如既往。
谢斋舲笑笑。
做了一个下午拉坯,他脖子很酸,腰也僵着,坐在椅子上姿态懒散地弯着,手肘撑在膝盖上。
“有时候……”他说,“恨这种情绪也是需要资格的。”
“被老爷子领养这件事,算是我求来的。”
“我妈在我一岁不到的时候就生病没了,当时土矿村还没有修路,从这里去镇上医院得用拖拉机送到省道,然后再找车子带过去。那时候,是老爷子连夜找人把我妈送过去的。”
“不过还是送晚了,急性胰腺炎,一开始以为只是肚子痛,在家里忍了两天,正常带孩子烧饭,后来人都痛昏迷了我爸才发现,再折腾了大半天送到县医院,人在半路就已经没了,也没救回来。”
“我妈走后,我爸就开始酗酒,我那时候周岁都没到,是村长老婆用米糊养大的。”
“后来我爸喝醉酒和人打架,打上头了拿了刀要和人同归于尽,结果自己没站稳,手里的刀砍到了自己,大出血,也是老爷子想办法送到医院的,和我妈一样,人在半路就已经没了。”
“那时候村子里就有人开始说我命硬,把父母都克死了之类的,没有家庭敢养我,村长就想把我送到孤儿院去。”
“土矿村最开始就是刘家长工过来挖矿的聚集点,老爷子始终觉得他得对这边的人负责,送到孤儿院他觉得名声不好,就给了我一坨泥,让我捏个形状给他,想看看我的手指协调能力。”
“我那时候才四岁吧,做了什么根本不记得了,这些都还是村长跟我说的,说我当时给老爷子捏了个元宝。”
“我觉得大概是因为从小家里就在办丧事,村里人捏元宝烧纸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耳濡目染地就会了。”
“但是村里人迷信,觉得弄不好我命里带财。加上那个瞎眼老太太说老爷子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命有些轻,需要有个命硬的压着,老爷子觉得我才三四岁捏出来的东西就能对称,就留我在他身边,算给那个孩子做陪读。”
“所以我最开始的定位,就是没有资格恨的。”他说,“他给我吃穿,教我安身立命的本事,我这条命是他给的,而且他也不是永远严厉的,总有和善的时候。”
“所以他在我这里,算是……领导。”
他这个形容太出乎意料,涂芩本来因为他描述的过往有些难受的情绪一下子就没续上,她说:“啊?”
“嗯。”谢斋舲笑笑,“正经给工资的领导。”
所以没有爱恨。
没有那么浓烈的情感。
“他给我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也都是能还的。”谢斋舲说,“等还完了,也就结束了。”
包括那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找到了,这一笔债也就清了。
涂芩有些似懂非懂。
因为谢斋舲说结束的时候,并不是如释重负的样子,而是很平静。
“涂芩。”谢斋舲还是维持着手肘撑膝盖的姿势,转头看她。
涂芩:“嗯?”
“我……”谢斋舲说得非常艰难。
然后更加艰难地直起身,用一万年没有擦过润滑的机器人的速度,卡卡卡地伸出了手。
“那个……”他手平摊着,看着涂芩。
一张脸涨得通红。
握一下手。
和上次一样,安抚的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但是这要怎么说出口。
涂芩盯着那只手。
刚洗干净,他皮肤偏黑,但是手心颜色偏白,透着健康的粉色。
手心纹路也乱七八糟。
涂芩叹了口气,起身,弯腰抱住了还像个机器人一样直角坐着的谢斋舲。
“我刚才就想安慰你了。”她说。
要不是他突然说出领导这个让打工人害怕的词,她早就想要抱抱他了。
她又拍拍他的头。
他头发很硬,手心的触感有些刺挠,不过身体温度还行,没有发烧。
她感觉到谢斋舲伸出去的手又卡卡卡的缩了回来,犹豫了很久很久,搂上了她腰,然后用力,两人终于一站一坐地贴在了一起。
亲密无间。
第55章 “他为什么说你过几天就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