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还有我……”谢斋舲停顿了一下,“他不太喜欢老爷子教育我们的方式,他比我大两岁,一直都比我聪明,很早就发现老爷子把我当成他的对照组,他出错,被罚的是我,我出错,老爷子就罚他,他对这种行为很反感,说如果我和他不分开,这一辈子都会被互相牵制。”
“十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一辈子。”谢斋舲笑笑。
他眼底的悲伤再一次漫了出来。
这一次,涂芩没有阻止他,只是伸手,掌心覆在了谢斋舲的手背上。
谢斋舲又笑笑。
“所以他就走了。”谢斋舲说,“留了一封离家出走的信,再也没有回来过。”
涂芩看到的很多线索,都被串了起来。
刘凌旭葬礼上,他妈妈说谢斋舲是白眼狼,是害死她孩子的人;刘家人对谢斋舲说欺负就欺负的态度;还有谢斋舲眼底的哀伤。
本来应该是刘家继承人的天才小孩,因为不想和一个领养来的孩子互相竞争,选择了离开。
留下了那个领养来的孩子。
刘家没有了那个孩子,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所以刘景生仍然在教养谢斋舲。
很难想像刘景生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他可能会悔恨,但是对谢斋舲这个人,不太可能还有除了恨和膈应以外的正面情感。
他走的时候谢斋舲八岁。
所以谢斋舲在这样的环境里送走了晚年的刘景生,留在了这个工作室里,抛弃了自己从小到大学的黑陶技艺,找了那孩子二十年。
涂芩失了言语。
“吃完了就上去休息。”谢斋舲另一只空着的手拍了拍涂芩始终放在他手背上的手,“刚吃完等半个小时再睡,睡前再量一下|体温,看不懂体温计就拍了给我。”
像没事的人一样。
“那你……”涂芩没动,“买那三套房子是为了什么?”
谢斋舲手心汗湿,涂芩感觉到了热。
“这个问题明天回答你吧。”谢斋舲说。
今天聊得太多,他需要缓缓。
这毕竟是压在他身上最终的那团乱麻,今天抽出了一个角,他却不想再往下了。
再往下,就都是死结。
“你们电视剧不是用老爷子做原型的吗?这段没有?”谢斋舲已经换了话题。
“用八字算继承人吗?”涂芩笑笑,“当然不可能有。”
黑土里的徐常平设定就是中年丧子之后一蹶不振于是技艺几近失传,再然后就是子孙里面有人站了出来,通过各种调查取证,重新找回技艺就结局了。
不过中年丧子这段,应该就是借鉴了刘凌旭哥哥那段的,因为那孩子死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十一二岁。
“上去休息吧。”谢斋舲再次催她。
他动作很奇怪,一只手被涂芩压着,另一只手本来是想把涂芩手拉走的,结果现在一直放在上头没有动。
很僵硬很诡异地把她手夹在两只手中间,歪着肩膀。
被夹在中间的涂芩只觉得热。
“……你发烧了?”她瞪大眼。
她刚才把手放在他手背上的时候,根本没有感觉到热,现在却跟把手塞进暖炉里一样,烫得慌。
“提到过去会有一点。”谢斋舲肩膀还是歪着,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赶紧松开了压着涂芩的手,也抽出了被涂芩压着的手,说,“抱歉。”
他没跟人说过这些,也没有被这样类似安慰的举动安慰过,所以一时有些沉迷。
也有些慌张。
所以撒了谎。
他发烧并不是因为提到过去,而是想到了分离。
他最终会和面前这个女孩子分开,或许是她采风结束,或许是等到她对他再没有好奇。
她总归会走的,像今天晚上,或者说她来土矿村之后的每一次独处,都是见一次少一次的。
一旦亲密度到一个她不能接受的临界点的时候,她就会离开,这是一开始就定下来的结局,也是他自己选择的结局。
所以他从不主动亲密,等到涂芩愿意往前一点点了,他就会跟着往前。
可是,似乎还是有点太快了。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当下情绪到了,她并不会回避
。
而他,近乎卑鄙自虐地享受着这种情绪,越陷越深。
他看着涂芩因为担心他发烧靠近,看着她拿了水银温度计递给他,见他不动,就拿着温度计在他眼前晃。
“没什么事。”他抓住涂芩晃动的手,“过一会就好了。”
“一个人怎么就能突然就烧起来了?”涂芩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谢斋舲发烧她见过好几次,但没有见过烧起来的过程,更没有经历过这种活人的温度肉眼可见的烫起来的样子。
“一点小问题,和老五的病差不多。”一个谎言得要无数个谎言来圆,不能提自己的分离焦虑症,于是,很多事情就变成了不合。
可涂芩信了。
毕竟那段过去确实太惨太离奇,她觉得有人对这种记忆产生创后应激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们别玩这个每日问题了吧。”她说,“你要是想说,随时都可以跟我说,不想说还没准备好的话,就不要说。”
谢斋舲没说话,沉默着把温度计放到了腋窝下,对涂芩说:“你上去休息吧。”
涂芩:“……”
这几乎是在赶人了。
这人比性单恋者还要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