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下一班什么时候来啊!”
纪惗看得眉头直跳。
他今天观察的生活一股罐头味儿。
“得三四十分钟!”司机喊道:“下雪了,路不好走,好多地方在堵车!”
“完蛋了。”邓惑说。
她长长呼吸一口气,像是准备去潜水。
“麻烦你,”她偏着头,也没看清男孩长什么样:“你推我一下成吗?”
纪惗:“啊?”
邓惑扑进蠕动的人群里。
“推我书包!”她大声喊:“我塞不进去了!”
更多人被压缩到窒息的地步。
“操了,真不能上人了,别上了,快挤死了!”
“你们往里头进点儿,我得回家啊!”
“滴,学生卡。”
“谁家包子都挤成煎饼了,操!”
售票员坐在为数不多的位置上,机械地继续喊。
“前门上车,后门下车,都往里头挤挤!”
师傅还在看表,吆喝道:“关门儿了啊,赶紧的!”
邓惑真急了,又扭头喊:“实在不行你踹我进去!谢了啊!”
纪惗亲眼看见公交车后门徐徐关上,徐徐关不上,陷入死循环。
人和人的脸都贴在玻璃上,表情扭曲。
他觉得荒谬,还是用最大力气推她书包,像在挤一长串儿的压缩饼干。
司机关门关不上,有点急了:“快点,要开车了!”
纪惗一个猛推,后门啪的打开,有两三个试图从后门上去的学生骨碌碌掉出来。
司机生怕迟到扣钱,关门就跑。
掉出来的学生拍着铁皮车身大吼:“师傅——我还没上车啊——”
司机就当没听见,长长公交车不堪重负地继续往前开。
纪惗本来以为邓惑会在站稳以后对他说声谢谢,哪想到人一挤进去就会被顷刻淹没,他都不知道这姑娘被淹到哪儿了。
少年还算冷静地目送着公交车离开。
坏了。他剥了根棒棒糖,一边目送一边想。
唯一的对手被做成罐头了,生死未卜。
还剩几套卷子要不别刷了。他搞不好能保送第一。
第19章 难哄
点钞机响个不停。
几个会计在客厅中间埋头敲键盘,助理在帮忙核对礼金本上的姓名数目。
有人随现金,有人随美金,也有人随金条。
“金条是不是有点离谱,”阿土在掂分量:“薛老板他们家还不死心,以前想上门攀亲事拉交情,这回趁着结婚又来打点关系。”
小吕在旁边发咖啡。
“都辛苦了,惑姐给咱都发了加班红包,记得群里领。”
会计们整齐抬头。
“谢谢惑姐!!”
“老板大气啊!!”
邓惑在瘫着卸妆敷脸,终于结束漫展般的一天。
她的头发今天喷了太多东西,还要经历两个小时的清洗保养和发膜。
毕竟是镜头前的第二张脸。
理疗师在挑选草药球。
“您累坏了吧,先睡一会儿?”
“我经常睡不着,”邓惑说:“您帮我挑能放松安神的那种。”
纪母也在理疗室里放松,半个小时后还约了麻将。
“小惗读小学那会儿,学校老是安排读三遍五遍课文,读完签字。”
她慢悠悠地回忆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一念课文我就想睡觉。”
“我有段时间生意太忙,搞得有点神经衰弱,晚上又累又没法入睡,灵机一动想到把他喊来念课文。”
邓惑好奇:“有用吗?”
纪母用力点头:“比褪黑素好使。”
没聊几句,纪惗换回睡袍过来打招呼。
“正说到你呢,”纪母看了眼微信群,准备提前走人:“你给小惑读个课文,我先去康婶那边。”
二十七岁的纪惗:“……您慢走。”
门又关上,青年看向邓惑:“课文?”
邓惑:“我提了句睡眠不好。”
纪惗了然。
“今天婚礼辛苦了,”他说:“高跟鞋穿了那么久,脚后跟上药了吗。”
她点点头:“是有点擦破皮。”
“我小时候太话痨,我妈可能是嫌我烦,才觉得我连读课文都催眠。”
他不介意当一会儿她的褪黑素。
“但你可以试试,万一有用呢。”
隔壁就是书房,纪惗去挑了一本散文,重新坐在她的手侧。
他翻开娜恩·谢泼德的《活山》,如午夜电台播音一般,声线微沉。
“入睡前这些静默感知的瞬间,是一天中最有价值的时刻之一。”
“卸下所有的执着,我和天地之间再无一物阻隔。”
“纪惗。”她忽然说:“我听过你读书。”
有些记忆褪色多年,连轮廓都快要遁形。
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大四那年,台词课每周会点人读书,”邓惑的回忆在逐渐清晰:“老师点到你的时候,你读了一段《陌生女人的来信》。”
纪惗好像不记得这件事了,轻嗯一声,漫不经心地翻书。
她嗅出他情绪有点低落,原因不明。
“你读得很好,至少其他人读的时候,我都在补觉。”
邓惑不太会夸人。
“而且你的声音一直都很有识别度,清澈又有磁性。”
纪惗叹了口气:“谢谢。”
他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像是想避开什么,继续为她读《活山》。
纪惗的声音很美,像秋夜里的南风,还散着黄昏时的余暖。
他读起天光倾泻时穹顶下的群山,黎明时梦海之上的牝鹿,以及枝头蹦跳的凤头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