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头恼怒愈增:“我问的是,你为何会在此地,会在邺城,会在烛山,你为何要离开康安?”
周遭又静了下来,顾淼屏息凝神,细细聆听,听到了窗外的一二声鸟鸣,可是高檀却沉默了下来。
她正欲再问,眼前却吹起了一点清风,她听到了轻轻的呼吸,草药的香气也近了。
顾淼欲退,可她手中冰凉的袖袍却是一落,一只手掌忽地轻柔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别动,你的身后是一面墙壁,仔细不要磕了脑袋。”
顾淼不再乱动,可高檀的气息近在咫尺。
“我来北地的缘由,莫非你不真晓得?”
顾淼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我确实不晓得。”
第78章 如愿
山间微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雨声似乎响了一阵又停了一阵。
山中微雨的气息,高檀并不陌生。
清冽,多变。榔榆乡野,亦有起伏的山峦。他年幼之时,他们便住在山中略微破败的茅屋之中。
山中总是如此,一时晴,一时雨。
有时雨还未停,雨后便已浮现出了艳阳。
碧阿奴惯爱立在檐下观雨,她朝他招招手,轻声唤道:“阿檀,快来观雨。”
高檀跑得近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雨珠落在碎了的瓦砾之中,荡起一圈又一圈七彩的涟漪。
碧阿奴伏低身,拉着他的手,微微一笑,她的一双眉眼温柔地注视着他,“阿檀,你看,雨漂不漂亮?”
他彼时似乎是四岁,还是五岁。
他高兴地点了点头:“漂亮,阿娘,雨很漂亮。”
碧阿奴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阿檀,等雨停了,我便带你下山去。”
他记得,她当时好像是这般对他说的。
窗外的雨声稍重了不少。
高檀睁开眼睛,入目依旧是乌沉沉的床帐,他恍然有些分不清,先前究竟是他所想,还是他所梦。
他已经许多年都未梦到过碧阿奴了。
风声吹拂格子窗,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他翻身而起,披过架上的白氅,端着烛台,朝外走去。
夜雨吹打,灌进了檐下。
顾淼的住处在他的隔壁,短短一段游廊,不过数步。
烛山泊,他其实从来都没有来过。
这里就是顾淼长大的地方。
烛山泊比他预料中的,小的多,独独一个山头,只在山巅修筑了攻势防御。
这是顾闯最初落草的地方。
他曾经也想象过,顾淼自幼在此恣意生长。
可惜,许是年岁久远,烛山泊的器械陈旧,连同曾经的靶场亦破败不堪。
他领着悟一一行人,不过半日便取下了烛山泊。
高檀缓缓地眨了眨眼。
荒唐又可笑,顾闯早已忘了本。
一阵风雨卷来,高檀手中烛台上的火光倏地一摇,他抬手掩住火苗,惊觉手腕刺痛。
白纱缠住的手臂又渗出了斑驳血迹。
此时此刻,对于顾淼而言,是否有此摇曳微光,分毫无别。
高檀索性轻轻一挥,火焰骤然熄灭。
周遭陷入了更为深沉的昏暗,唯有眼下一盏白灯笼尚在随风飘摇。
他轻轻推开了眼前的门扉。
风雨早已撞开了她的窗棂,可是顾淼喝过药,依旧安稳地躺在木榻之上。
高檀放下烛盏,抬手合上了格子窗,缓缓走到榻前。
顾淼的眼前还遮盖着那一条细长的白纱。
她的呼吸又轻又浅,柔软的胸腔起起伏伏。
高檀的眼睛已经全然适应了屋中的昏暗,檐下那一点莹白的微光投照进来。
他垂眉而望,俯身细致地端详她的面容。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眼前的白纱。
顾淼服下的药剂足以令其昏睡,她依旧纹丝不动地安睡着。
顺着冰凉的纹路,他的指腹落到了她温热的颊边。
顾淼盲了,自是棘手的病症。
可是他却觉不尽然是件坏事,若非遇到小葛木,若非顾淼忽而盲了。
她不会留在此地。
她肯北上来见他,兴许是肖旗说了什么,可是顾淼哪怕见了他,也必不会久留。
从一开始,她就下定了决心,与他再无瓜葛。
她善用弓,她的人亦如一张弓,直来直去,冲动随性,可一旦下了决心,便难以转圜。
他的指腹停留在她的颊边,轻轻一颤。
高檀兀自低笑了一声。
可惜,你不能如愿了。
*
旭日东升之时,微雨停歇。
湿漉漉的清晨,山间弥漫雾气。
顾淼一觉醒来,闻到的尽是熟悉的气味,她的脑中恍然昏昏,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日。
她眨了眨眼,眼前黑暗一片,她抬手摸到了冰凉的白纱。
对了,她回到了烛山泊。
昨天她头脑昏沉,眼前昏暗如梦一般。
今日她的头脑清明了些,眼前的黑暗似乎才愈发真实。
她真的盲了,不是一场噩梦。
顾淼垂头摸了摸身上的衣袍,是棉布,面料光滑,不是她先前穿的黑袍,况且她当时的黑袍肯定染上了血迹,可身上的衣袍干燥,分明是换过了。
她伸手刚摸到身侧的榻沿,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门响。
“你醒了?”是高檀的声音。
顾淼没来由地紧张了一瞬,五指牢牢地攀住了榻沿。
她朝音源处望去,耳边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的头还疼么?”他的声音近在咫尺。
顾淼闻到了他身上的草药气息。
黑暗似乎使她的其余感觉更为敏锐。
“不算疼了,比昨日好了一些。”她低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