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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帘风(194)+番外

顾淼进到将军府中时,天际业已擦黑。

金乌将坠地,西面的天空只余浅淡的一丝灰线。

梁从原起初不肯让她来,是她坚持要出宫。

梁从原害怕孔聚也想杀她,不,是怕孔聚也想杀顾氏。

他没想到孔聚如此可怖,明明被软禁之时,他似乎已然丧失了斗志。

顾淼也险些被他的一副恹恹的模样骗了。

可是,她到底还是没有忘记潼南人究竟有多难缠。

他们爱用毒,心思亦狡诈,更何况孔聚与高恭有家仇。

他欲杀高恭,是天经地义。

孔聚能有能耐脱逃,便有能耐杀人。

只是……只是谁给他递了刀?

而阿爹,这几天也怕也睡不安稳,他太想杀孔聚了……

顾淼抬步跨过门槛,便见一道颀长人影立在黑木棺椁之前,一身素白,正是高檀。

高檀想杀高恭么?

顾淼扪心自问。

上一世,高恭死于顺教之手,不是谢朗,便是他。

如今,高恭死于孔聚手下。

孔聚为刀,而他才是捉刀人。

高檀既成全了孔聚,又不必背负弑父的骂名。

这个人才是她熟悉的高檀。

心绪淡漠,淡漠得非人。

高檀回转身来,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她:“读书郎,来了?”

顾淼拱手而拜:“高二公子节哀。”

话音落后,室内又归于默然。

守灯的仆从不发一言地埋首而立,也宛如一尊烛台。

顾淼慢慢上前,为高恭上了三柱香。

高檀缓步而来,对她道:“读书郎能来,实是有心,不若随某去旁侧茶室稍作歇息。”

顾淼颔首。

绕过一节游廊,方是茶室。

室中空无一人,唯有她与高檀二人。

一方红泥茶炉架在火上,茶汤咕噜翻滚。

顾淼晓得这里才是高檀能够说话的地方。

不过片刻,她果听他问道:“你今日来是梁从原让你来的?”

他的语调并非平淡无波。

“不,是我自己想来。”

“读书郎有心了。”

汤水滚沸,氤氲袅袅。

高檀垂眸,慢慢沏茶:“你为何告诉他你的身世?”

顾淼心头忽地一颤。

高檀知道,他既然知晓,那么宫中便有他的耳目。

“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梁从原能助你么?他尚且自身难保,你与他交心,便会被他拖入泥潭。”

茶勺落入泥炉,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顾淼皱了皱眉。

高檀抬起头来,眉目锐利。

“梁从原想让你做皇帝,是将你架在火上烤,你太天真了。”

顾淼笑了一声:“是你太自以为是了。”她将几上的茶杯推远,“我与齐大人本就是知己,我既肯说,便肯认下后果,你在宫中私设耳目,才是大逆不道。我便是梁氏又如何,做不做皇帝,又如何,我本就没想做皇帝,我只想弄清楚从前旧事,没想要你的天下,也不想蹚你的浑水。”

“你是如此想我?”

顾淼不答反问:“你也是如此想我的?”

天真,愚笨,优柔寡断,她在高檀眼中,仿佛什么也做不成。

沉闷的风吹进茶室。

高檀再度垂眼,睫毛落下的阴影,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青黑。

他的语调黯然了些:“你记不记得从前,你为了救齐良,只身一人冲入乱马之中。”

顾淼一愣,方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似乎确有其事。

她不清楚高檀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因而并没有立刻回答。

“我当时便想,是何等情谊才会让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如此奋不顾身。”高檀轻笑一声,“后来我才晓得,你似乎为了许多人都可以如此。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这个世上都是真心便可换真心么?”

顾淼不由地怒火中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话,是为什么你宁可信齐良,也不肯信我?”

顾淼一怔,原以为高檀会刻薄地继续告诉她,她是何其天真。

她扭头朝窗外望去,灯下缟素飘摇。

她叹息道:“我不肯信你的原因,你还不知么?”

高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因为性情疏离?便是至亲故去,亦无悲无喜?”

心事被他一语道破,顾淼索性说道:“是,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旁人,你的心里唯有你自己。”

第122章 浑水

高檀沉默了须臾。

闷热的潮湿的雨夜,便是雨停了,湿润的黏腻的水汽也像是蒸腾入空气,攀附了皮肉。

顾淼感到一阵恼怒,被他的沉默所激怒。

她欲扭头而去。

高檀却问:“那又如何?”他笑出了声,“你说得不错。”

顾淼面色愈寒。

“高恭命数如此,今日不死,明日亦会死。他孽债太多,总有清算之日。”

顾淼怒而转身:“所以,你就丝毫不为所动?”

“你怎知我不为所动?难道要我学旁人涕泗横流,方是心中悲痛?”

顾淼垂下眼帘,不再看他:“你不说也罢,你从不说,每每诘问他人,自己从不肯示弱半分。”

高檀走得近了些:“重来一回,你似乎比从前了解我。”

顾淼冷声一笑,抬眼道:“不敢当,岂敢揣测你的心思。”

高檀随之一笑,徐徐道:“高恭负了我娘,负了我,他也是个无心之人,倘若说他尚有半颗心,半是为了名利,半是为了孔夫人,何曾有分毫停留在他人身上,高恭常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是将才,却也聪明反被聪明误。”

孔夫人?

顾淼心念一动,“你瞧不起他?他之所以被孔氏所伤,到底还是为了刘蝉?”她不禁笑了起来,“旁人此般情情爱爱,令你颇觉可笑?为情而困,在你看来,想来是天底下最愚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