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帘风(77)+番外
龙目怒张,口衔玉珠。
高檀今夜神思清明,他心知,他又在做那一场怪梦。
只是,明知是梦,他也醒不过来。
玉阶之下,跪着一道身影,他身上的朱瑾色袍服不知是在何处染了泥污。
他的面容却是无尘。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年青的脸孔。
他从未见过这张面孔,可是古怪的是,高檀心中清清楚楚地晓得他是谁。
“谢三。”
阶下所跪之人,果然是他的师弟,谢三,谢昭华。
高檀心下惊愕,两年前,谢朗将谢昭华收作养子时,他已身在湖阳。他与谢三虽偶有书信往来,可在此梦之前,他的的确确从未见过谢昭华,不知晓他的样貌。
诡异非常,他竟认出了他,在梦里的“自己”唤他“谢三”以前,他就认出了谢三。
高檀只听自己的声音不辨喜怒:“你有何话要说?”
谢昭华以额扣地,闷声道:“娘娘求我,向大将军带一句话。”
高檀听见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什么话?”
谢昭华无声地,依旧跪伏在地。
等了须臾,高檀听自己不耐地又问:“什么话?你抬起头来,予朕说。”
又是“朕”。
高檀渐渐地又感到头痛难忍。
这个梦是不是就要了结了?
“什么话?”他的声音染上了厉色,“谢三,皇后同你说了什么?”
谢昭华终于抬起头来,目光闪烁,脸上似是闪过一二分不忍:“回陛下,娘娘说,劝将军莫要再争了,她也……她也实在不想再做皇后了。”
高檀感觉胸中痛苦地痉挛了一瞬,他的呼吸陡然一滞:“放肆!”
他的声音惊怒滔天,高檀头痛欲裂,觉察到惊怒之下,是心碎难平。
*
破晓之时,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停了。
顾淼一觉醒来,就听说高宴昨夜,趁夜而行。他不是悄悄跑了,而是南下自去了廉州。
顾闯的脸色有些难看。
听罢下人来报,他顿时有些哑口无言,高宴如此舍身而去,对比之下,倒显得他仿佛是个小人。
顾闯心中压着薄怒,可也不得不承认,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日傍晚,太阳尚未落山之时,他又收到湖阳密报,高恭竟然出兵了,五万余人朝南疾行。
顾闯左思右想,直到此刻,他才不由地揣测这其实就是高氏父子俩演的一出好戏。
高宴看似孤身而往,实则高恭埋伏了重兵。
高恭欲取关河,表面上,将顺安予他,看似拉拢他,可是他意在廉州。
顾闯不由生怒,自己如果干坐在顺安,等高恭取下廉州,坐拥关河两岸,就算他有顺安,还有个屁用!
顾闯因而改了主意,令在关河口操练的精锐,沿河而下,顺安城外的驻军亦行了大半。
日沉于西。
夜晚的关河波光粼粼,暗流涌动。
无烛无火的船只顺河而下,大风将船帆吹得鼓胀。船帆乃是黑桐油布所制,隐藏在暗夜之中,不见帆影,唯闻呼呼风响。
大半夜过去,船只行过了廉州道郡。
顾淼一夜未眠,此刻正轮到她驻守船头。一路顺流顺风而下,船速快得惊人,疾风刮到脸上,犹带朦胧水汽。
顾淼左右而望,河畔两岸的树影匆匆倒弛,恍若人影憧憧。
她不禁紧握住了手中弓弦。
高檀自船头的另一侧走到了她的身边。
此舟为先行舟,高檀亦在舟中。一时之间,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寂夜森森,整艘木船无人出声,静得出奇。
顾淼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径自落在了她的脸上,他虽然沉默无言,可是他独独立在身侧,也令她犹不自在。
高檀太古怪了,从前的“高檀”同样沉默,可是若是她不去寻她,他似乎万不会多看他一眼。
如今的高檀性子虽冷,阴差阳错,似乎惯爱与她称兄道弟,更莫提,上一回还要帮她解柔骨散。
实在太古怪了。
顾淼念头百转,不禁侧目斜睨了他一眼,但见高檀襕衫单薄,迎面吹来的河风,吹得他的袖袍上下翻飞。
遇到她的视线,他唇角微弯,仿佛笑了笑。下一刻,他抬手指了指河的东面。
顾淼顺势望去,一线橙阳露出了地面,层层云霞被染上了点点光斑。
河上旭日初升,天就要亮了。
船舶在朦朦胧胧的天光下,无所遁形。
河水哗哗作响,船舶又行了不及半刻,对面数道破空之声次第而来。
邓氏的守船发现了他们!
黑布包裹的小舟吹响了鸣哨。
前方浅灰色的河面,浮现出越来越多的黑船,远望去如海上怪潮,来势汹汹。
下一刻,天空的箭矢如雨,密密麻麻而下。
然而,箭头齐齐撞上船头的铁甲,发出叮叮当当的疾响。
铁甲护舟,羽箭无法射入木船前端,无法以箭矢沉船。
见状,对面守船又攻,弓箭手并排而立,挽弓射出火箭。
火箭射过两轮,大部分被铁盾挡开,而后方的邓氏守船苦于距离甚远,一时不敢再放箭。
一声令下,船只收了帆,河面之上,船速骤然缓了下来。
顾淼一手执盾,一手掌弓,正欲放下铁盾,射出手下铁箭,却见河畔两侧的火把骤然亮了起来。
蒙蒙亮的天色下,火光犹为显眼。
她心跳如鼓,难道邓氏在此陆野之间,尚有埋伏?
她定睛再一细看,高举火把的众人身上分明穿着高氏的军服。
顾淼不免一惊,高恭的人竟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