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模知府(4)
他从座位底下摸出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打斗声渐停,姚温方才掀了帘。
外面仅余一人站着,那人不顾自己满身血腥,悉心将剑上血迹擦去,微风吹拂,撩起片面纱,露出他的半张脸。
长得似乎不错。
姚温漫不经心想到,他余光间则瞥见个腰牌一闪而过,他想看分明些,但早已被雁回声收入怀里。姚温放下车帘,将匕首纳入袖中,坐回座位上兀自沉吟。
腰牌?
腰牌非寻常江湖人士能有,多为官吏或氏族子弟彰显身份的贴身信物。
雁回声怎么会有腰牌?
姚温撇了撇嘴,雁回声的身份不简单啊......
他正想着,雁回声已掀了帘子进来。
“哟,醒了?”雁回声戏谑道。
“像你这般心大的人,我是头回见。”
“谬赞了,平生得睡觉幸矣。” 姚温打了个呵欠,端的是正人君子的模样,“车夫呢?”
“跑了呗,这人不道德,看势头不对趁乱溜了。”雁回声凑过去,他仔细打量着姚温,这人目秀眉清,齿白似玉,谈笑际从容弘雅,可道远如朗月悬松间,近似玉树临风前。
“喂,你干了什么?招惹那么多人,来头还不小。”他实在好奇。
姚温理了理睡皱的衣裳,跟个没事人似的,“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一群废物而已,不值一提。”
他状似苦恼,“现在紧要的问题是车夫没了,怎么办呢?”
他这么说着,眼神有意无意瞟向雁回声,那表情赤裸裸昭示了他的意图。
雁回声“啧”了一声,双手抱胸靠在车厢内壁,好整以暇道:“求我。”
姚温前半生没求过人,倒是经常有人求他,但这人却让自己求他?
他面上不动,心中暗暗给这人记了一笔,也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呼了口气,面上带笑,咬牙切齿,“求你。”
雁回声摸着下巴,兀自回味了一番,直到姚温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雁回声笑道。
而姚温实在气不过,看他哪都不爽,“哪家车夫带一身血腥味儿的,过路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他这话属实挑刺,且不说这荒郊野岭,了无人烟,就是看到了,那就看到了呗,又不能掉他一块肉。
雁回声觉着有趣,此时的姚温似卸下了温和的面具,像一只炸毛的猫儿。
猫既然炸毛了,那只能给它顺着毛哄。
于是,雁回声顺着姚温的话接道:“是我疏忽,这样吧,等会儿若有河流处,我去把血弄干净,保准不吓到人。”
他态度诚恳,言辞真切,姚温一时间再难挑刺,只得闷闷道:“好。”
马车再次上路,只是这回,护卫变成了车夫。
姚温闭眼假寐,脑子却清明,等会儿若有机会,不妨好生查看一番那腰牌。
车到一处河岸,雁回声把车停了,对车里那人道:“我且去了,你自己想下来走走就下来,但莫要偷看,否则我定挖了你那双招子。”
姚温冷笑一声,“您放心吧,你的魅力还达不到让我对你感兴趣。”
他佯装休息,等到雁回声将贴身衣物脱了放在车板上,朝河边走近时,姚温这才探出身,趁机翻到了腰牌。
这腰牌作圆状,翡翠镂空,中间刻有“周”字纹样。姚温看完腰牌,瞥了一眼还在擦洗的雁回声,不动声色将物什塞回衣物中。
姚温的猜测没错,雁回声或许是某个世家子弟,但洛城世家没有使用此纹样的,应是云中的世家家族。
云中周家......
他对云中人生地不熟,但云中周家有一位声名赫赫的女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先帝在世时,亦对此女赞赏有加。
既是世家子弟,又能认得自己是官,两相权衡下,至少是为了家族。哪怕雁回声再讨厌自己,自己暂时也安全了。
姚温思至此,决定下车活动活动筋骨。
他刚下车,便见雁回身赤裸着上身,摘下了斗笠,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拿了块毛巾,俯下身沾了水,仔细擦拭着身体。
姚温看了一眼,觉得有伤风化,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他没敢走远,就在这附近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一棵树前出神。
勉强解决了他的性命之忧,后知后觉的哀思苦闷又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吞没其中。
年少时,他是惊才绝艳的少年郎,那时意气风发,乖张恣意,他觉得平生最宝贵不过热血满腔;
承平门前,金顺桥旁,他执拗不甘,他要问皇帝讨个说法,缘何废除新法,缘何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想为自己求个公道,想为那些鞠躬尽瘁的臣子们求个公道,想为自己所坚持的理想求个公道!
他碰的头破血流,还是不知悔改。
最终换来老皇帝的一声叹息,而自己,锒铛入狱。
其实他不大记得清在狱中是如何度过的,狱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姚温只能日复一日望着墙角的蜘蛛网发呆。
若问他是否后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是会回答不后悔。
“喂,干什么呢?”姚温的思路被打断,他转过身去,雁回声已穿戴好了,好整以暇看着他。
“不看我就算了,竟然盯一棵树盯得那么出神。”雁回声语气夸张。
姚温无语,他有时实在想把雁回声的脑子掰开看看,看里面是不是灌满了水。
“是这样的,我觉得这棵树的确比你更具有观赏性。”姚温怼道。
“行,不跟你贫了,上车吧,趁天黑前多赶赶路。”雁回声说着便跳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