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佩(113)
在乡下的路上马车走的不快,杜从宜看着窗外景色,直到黄河岸前。
银屏和惠安站在亭子里休息,她独自登上堤坝,眺望北岸,对面的封丘。
而她此刻正在中原腹地。
黄河两岸秋色中一片昏黄。惠安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不懂这野堤坝上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从这里上游二十里处有驻军,远处地里的小孩不知道在已经收割的地里捡什么,她渐渐想起一些很久的事情,读书时候的事情。
中西美术鉴赏的老师,是个胖胖的老头,学油画出身,他当时告诫学生们,不要觉得你们是学艺术的,靠的是天赋,所有人的天赋其实都差不多,尤为突出的只有那一小部分人。
而那一小部分,天赋好是因为他感知力更好,而剩下的你们,都是庸才。
而你们要做的,就是丝毫不懈怠,日复一日的练习,等量变达到一定程度变成了质变,你们可能只是悟到了一点小小的感觉,这就是你们努力的意义。
她从小就被夸说是天赋型的小孩,她并不勤奋,自小启蒙,中西绘画学的很早,比所有同学都要早,成绩自然也比他们好一些。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不错,很自信。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做的,一副价值连城的仿品,就是她技艺的证明。
但赵诚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少了内核。
或者说,他看出来她心态漂浮,整个人在膨胀,对这门艺术一点都不尊重。
那一晚,他说了很多汪伯言的事,但是只字未提她的画,从头到位都是在说汪伯言。
他是敬佩汪伯言这个人的。
或者说,他当晚其实在教训她,而她当时没听出来。
所以她讨厌赵诚,讨厌他的清醒,讨厌他隔的远远的,看清她的肤浅。但就是不提醒她。看着她出丑。
秋风吹的她睁不开眼睛,她才真的感觉到自己的挫败,和自己的羞耻心,
她对赵诚的感情太复杂了。
但是又心里承认,他比自己强。
他没有骂错,她之前的想法太过想当然了。
她自己都没想到成熟,原来这么简单,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一瞬间,她再回头看从前的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在自己心里问。
惠安远远爬上来,见她泪眼婆娑看着远处田野里的孩子们,问:“这是怎么了?”
惠安还是很坚持,心里认定了她肯定是受了委屈。
杜从宜;“河堤风大,吹的睁不开眼睛。”
银屏跟在身后,她一直跟着大娘子画稿,知道大娘子和五郎这几天吵架了,所以更不敢多问。
杜从宜和银屏说:“回去的路上,带一些庄子里养的菊花,等回去后,你们就要开始做新的花了。应时应景的花色,按季节都要准备妥当。”
银屏:“是,奴婢记下了。”
杜从宜摇头:“你已经做了师傅,府里已经放你自由身。往后不要称奴婢,你天分高,适合做这个,等将来有机会了,多出去走走,多看多见,才能有好的作品。现在对你的要求,就是多读书,然后学画,空做匠人会浪费你的天分。”
银屏听得感激不尽,惠安则不甚满意。
赵诚傍晚回来,见家中没人,问了声:“你们大娘子呢?”
来安:“大娘子陪嫁有个庄子,今一早出门,说是去庄子上看看收成。”
赵诚也没有多问,他的概念里,他和杜从宜根本算不上争吵,只能叫摩擦,而且她年纪小,一直在后宅,没有接触过那么多人,对人满是善意,都没有防备心。
连颂要是个靠得住的人,那天就不会让她遇上张尧等人,观南楼自那日之后再没开过,谁也没提起,赵诚就是要让连颂长长记性。
不是什么人都能伸手的,有胆子交朋友,结果遇到事情缩在背后,当日他但凡站出来护着杜从宜,他也能高看他一眼。
张相公不好得罪,他赵诚就是软柿子不成?
真是可笑了。
而连颂也是焦头烂额,他一条路已经走到黑了,只能依附在张家门下,不可能再改弦易张了。
但对杜从宜其室心里还是有愧疚,这一日寻着杜从宜的踪迹追到了黄河边。
张尧被赵诚踩着脑袋骂了一顿,那是奇耻大辱。
冯珍也觉得赵诚太过了,但赵诚将他堵的哑口无言,失了面子。
他一个商贾之子,是没资格掺合进去他们这些权贵子弟之间的争执。
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今日追到黄河边,杜从宜很诧异,但见连颂带着人来,心里还是承认赵诚说的,这个世道,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好。
惠安看到连颂简直怒不可遏,都这样了,那个不要脸的男人还敢来!
杜从宜真的觉得自己成熟了,居然也不生气。和气问;“连掌柜,你这是麻烦处了?”
连颂深深看她一眼,大约是对她的态度觉得失望,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情绪。
道歉说:“那日,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了你。说来可笑,咱们这样的出身,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要是从前,杜从宜是能感同身受他的苦楚,但此刻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她摆摆手,风吹的头发贴在她脸上,她也不在意,只是眯着眼睛望着对岸,不在意说;“这怪不了谁,他日你若是能问鼎高位,自然也是你说了算。权势人人喜欢,张相公家的公子,汴京城里敢得罪他的人也没有几个,再加上冯贵妃的弟弟。我们端王府也些许不愿意得罪。人之常情。”
她是经历的事情少,又不是真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