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178)CP
灵魂上的压舱石就这么被打翻了,她被重浪狠狠击沉在了深渊。看着黎风闲的面容,黎音想起那句话,孩子是天使,是最天真、最无邪的存在。是这样吗?她问自己。
如果是,她们又缘何会在这个孩子的面孔上,看见恶魔的基因。原来最亲爱的,也是最致命的。
离开天虹,黎风闲回到闲庭的地下室。离家,再返家,似乎是生物的本能。地下室曾经有很多植物,天气好时,黎音会给它们浇水,饱满的露水在叶片上试图滴落,在他有拥有记事能力时,黎音时常抱他来这里,是个没有日光的秘密花园,黎音告诉他,叶子是植物的主要器官,它负责将阳光和二氧化碳转化为生长所需的能量。所以它很重要。叶子很重要。
如今再看,哪有什么盆栽植物。四周被漆上新的水泥,伸手去摸,仍能摸到磨损和龟裂的痕迹,当初的美好再也不见。
有人说,死亡是对死的终结。
十岁的黎风闲暂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想说,妈妈你看,就算没有人保护我,我还是会边笑边哭地长大。他坐到地上,窗门紧闭,夏天的风吹不进来,却有一只手沉默地推了推他,于是时间哗一下向前跑去,像一条不能逆流的河。
光影明明暗暗,无风无声的地下室幻变成整洁清净的居住房,沙发、柜台、电视机、能环视海景的落地窗,浅浅一片月光洒在地毯上,走出露台,黎风闲给架子上的绿植施肥,屋内的电视机放着音乐节目,突然,他听见了叶筝的歌。脱下手套看天,天上星光熠熠,他用手机拍下这一幕,没有犹豫,按下发送键,分享出去。
黎风闲:今晚看见了星星。
黎风闲:还听到了你的歌。
第94章 没谈
白日之中,一缕游云都碰不着的蓝天,鸟儿成群结队地越过,羽翼被火炬般的烈阳描出一道细细的金边。
“听过那么一个故事么,传说,一位父亲为了和儿子一起逃离迷宫,用羽毛和蜡做出了两对翅膀。”
戏班后院里的一个夹角,阳光照不到的位置,周海躺在长椅上,手里转着根狗尾巴草,秆子直立,绒绒的刺毛膨松地张开,于风中摇曳。他捏下一撮纤毛,对准掌心吹掉,“父亲特别叮嘱儿子,叫他千万不能飞太高,一定要和太阳保持距离,这样翅膀上的蜡才不会被烤化……”
“然后呢。”温别雨咚地放下洗衣服的盆子,有水溅出来,弄湿他的拖鞋,“你身上这件衣服要不要脱下来洗?”他问周海。
“刚换的,不洗。”周海望着屋顶上的雨檐,两块铁片做的,不知道是太久没人管还是怎么,有半边已经塌了,澄净的日光从陷落的那条缝里漏下来。他竖起右腿,脚掌刚巧踩在光的中心。
“然后他们就这样飞啊飞,飞出了迷宫,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儿子觉得自己终于能离开那座迷宫了,高兴得不得了,所以一直向上飞,飞到了太阳附近……”
温别雨蹲到地上,把穿过的内衣内裤都用水浸湿,搓洗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结果啪——蜡融掉了,儿子就这样掉进水里,死了。”扔下半截狗尾草,周海转过去看温别雨,顿时被他盆里堆积成山的衣物震得眼睛都大了一圈,“嚯,一次洗这么多?你这是攒了多久?”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那是几个人的?”周海问。
“不知道。没数过。”
“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戏班里面的人啊?”周海翻过身,改成趴的动作,下巴搁木椅上,右手又捡起那条狗尾草,用草尖尖去撩温别雨的额发,“一个人不无聊吗?”
“为什么要关心他们?”温别雨不明其意,手上机器一样不停地揉搓衣服,怄气地,“我只是个打杂的。”
“哈。”看不见周海脸上是笑是讥,温别雨只听见这样的一声,接着便是另一句话,“所以你也不想搭理我对吗?”
手指磨红了一片,指节泡在水下有轻微的变形扭曲,温别雨停了半秒,再拎起衣服拧干、抖开,迸飞出来的水丝撒了周海满脸,周海也没躲,还是那样侧着脸看他。
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默契地没说话。
鸟鸣、蛙声,金秋一切碎杂的、自然的响声,都变得有隙可乘,一分不落地收进了麦克风。
取景器里,木椅、塑料盆,两个人的身影与背后一大片杂草横生的泥水路一同入镜,视角越摇越高,是压着砖块的铁皮房顶,是牵住房子两头的红色晾衣绳,是离地面很远、有两只雏鸟的鸟巢。
“Cut!这条过。”费怡放下耳麦。
一旁提心吊胆的助理终于敢把酒杯递上去。
这场戏不算难,没有复杂的台词和动作走位,却一连NG了六次,每次不过半就会出娄子,不是叶筝台词情绪不到位就是眼神的质感太差劲。
找个非科班出身、又没演戏经验的小白就是这么难搞呢。助理看了看天色,还好过了,要是再NG多两条,太阳移位,光线接不上,那他们还得等第二天继续这场戏。
“Denis,换机位。”费怡在监视器后看回放,手里摇着酒杯,“顺便帮我把叶筝叫过来。”
“是。”助理戴上耳机,对话筒说,“叶老师麻烦过来一下。”
叶筝还蹲在小屋外的空地。秋天酷热的天气下,水面清凌凌地折射出几条斜红的光,眼睛验收着色彩,舌头好像尝到盐色的汗味,在扩音器里听见自己的名字,叶筝甩甩手上的水,撑着膝盖站起来,向后场走。
“叶筝,你过来看看。”费怡把他叫到监视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