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235)CP
他在说什么呢。
不知道。
好安静。
烈日从窗逢里透进来,河一样流经他的身体,温别雨偏过头,看着那条河从他的上臂滑至肘关节,再是下臂、手腕——
要不是那条黑色环带拦截住了它,想必这条河可以流得更远、更畅快。
“唰——”大脑自动补全了声音,阳光被人抹杀,窗帘合上。屏绝掉热力之后,温别雨感觉到了冷,一阵萧然的凉意袭上心头,于是记忆便成碎片般,在脑海中失序地迴旋、跃动——
“戏班不需要你了。”
“抱歉,小雨……”
“温别雨!周海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很多人在和温别雨说话,漫天暴雪,总不会停的样子。
“你妈是病死的,死之前,她像个疯子,那是她亏心事做多了的报应。她活该。”
“小雨,你来替周海唱杜丽娘。”
“温别雨?他哪里都比不上周海。我看陈杏是昏了头才会收他当徒弟。”
“你就是个打杂的,好好干你的活儿去吧。”
“小时候你就爱喝牛奶,你妈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给你煮一碗。”
天地缩成一张木床的大小,四周漆黑异常,他坐在床若上,捧着一碗牛奶,暖的,有糖霜一样的颜色。
“温别雨!我知道你想抢周海的角色!”锵然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我告诉你,有我简昔年在,你休想欺负周海!”
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温别雨寻索着声源,慢慢地回过身。奇怪,周边的黑暗突然不见了,他又站到了一个院子里,脚下是水泥地,面前有一座两层高的楼房,抬头上看,周海在二楼窗边对他说,“你点就行,我看着。”
于是烟花点燃,直升云霄,他颤抖着手,紧捏一根火柴,火光在风里搖弋,明明隔了那么远,他却能清楚看见周海的表情——
他在笑。
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相差无几。
“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就来许个愿。”
“从现在开始,你就和我一样,该叫陈老师师父了。”
“下雨了啊,你怎么还不回去?”
“所以你也不想搭理我对吗?”
“你也是戏班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长长的风舌刮过来,火柴上的红焰飘散了、熄灭了,原来烫人的火也是这么的脆弱,和那枚承载着生日愿望的蜡烛一样,终将沦为愚不可及的废品。
“叮铃”,那根火柴化作一枚钱币,从他手中滚落,他想起周海曾经说过,死亡是有重量的,和两枚硬币差不多,落在地上会发出碎冰一样的轻响。
是真的啊。
他还说,春天快到了,那时候后院里的花一定很漂亮。
为什么?
他扭头看他。
因为牡丹是国花,花之富贵者也,一定很漂亮,我还没见过这么多的牡丹呢。
猝地,一只手拉住了他,将温别雨从院子里拉到一条烦嚣的街道上。报摊、电话亭、当铺,满街都是人,一片冰淩凌的雪吹到他唇角。太冷了。想抬手去擦,却让那人抓得更紧。
走快点!那边有卖红薯的!
小雨,快走!你闻不见吗?好香。
猛向前栽了几步,温别雨没能跟上他的速度。慢点。他嘴型开合,慢点。
但那人好像听不见。仍拽着他小跑。
转过街角,一辆车子在马路边发动引擎,他们被迫停下脚步,等待这辆汽车离开。
在巷道里起步总是缓慢的,司机几乎是蜗牛拖壳搬挪动着车子。
透过车窗,温别雨瞧见了那个红薯摊。一个铁桶似的炉子,摊主用手掰开一个冒热气、红皮黄心的红薯,递给摊位前的母女。
你想吃几个?我们买两个好不好?
那声音与摊主的吆喝重叠。
好。好。他点头。
那股力量一路引领着他到红薯摊,刚才那对母女还没走。小女孩儿扎两条辫子,红袄子配毛线帽,一双小圆眼呆头呆脑地盯着他看,十足好奇的模样。
顷刻后,他听见小女孩说话了。
妈妈,他是什么人……
母亲立马抱起小女孩,和温别雨对视,眉眼间皆是恼色,她抬手护住女孩的脑袋,骂道,你干什么呢你?!
瞬间,女人的声音大了起来,疯子、神经病、臭乞丐。呛骂声轰得他一阵脑晕,温别雨转过头,发现他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头发垢腻,穿着的衣服也好怪异,一双袖子长得出奇,几乎要拖到地上。
整条长街上的人都看向这个男人,成百、成千只手指着他,还是那几个词,疯子、神经病、臭乞丐。
真可怜。
小雨!这边!
那个嗓音又喊他,在远处,温别雨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马路对面的人。
小雨,快过来!
他向他挥手。背后是大片如花似锦的霞色,夕阳零碎地烫在那人的发丝上,像一捧从天上流落的金水。
不是买红薯吗?怎么又走了?真不讲道理。
走到路边,温别雨看了看行车道,一辆车子高速前行,他准备等这辆车过了以后再走。这天气实在太冷,他想,等等他要告诉周海,这种天气不适宜出门。
恶心,滚远点!怎么又是这个人,好吓人呐。天,他想做什么?别过去,他有病。妈妈,他身上的衣服怎么跟件袍子一样?不是袍子,是唱戏穿的,估计是从哪个地方偷回来的。这都几年了,他怎么还没死?是癫痫吗?不知道。总之就是有病。听说是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啊,那真是个疯子,离他远点。他站在哪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