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醉眠枝头(141)
怒骂声中夹杂着清楚又沉闷的骨骼裂响,玄濯失神的脸惨白到极点,衬得嘴里不断涌出的血越发鲜明。
他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也听不到祖伊说的话,自顾自地道:“……我要找弦汐,弦汐不见了……”
祖伊气得腮帮子直发抽:“弦什么汐,她死了,魂魄星子都死没了,你就是把这六界翻遍了也找不到她!”
“……死了?”玄濯怔怔地重复。
迷惘一阵,他想起来,弦汐的确是死了。
被镇天棺夺走了神魂,肉身也化作原型封印镇天棺。
死得干干净净,一点念想都没留。
祖伊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不留情面道:“对,死了。忘了她吧,以后继续好好当你的太子。”
玄濯不知在想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双眼恍惚着对不上焦。
他低低道了声:“哦,好。”随后挣开祖伊的手,在四面八方微妙的注视中出了天宫,回到东海岸。
那棵帝休仍在岸上巍巍矗立着,玄濯无知觉地避开视线,什么都没看到似的潜入海底,折返回龙宫。
还有一堆政务在等着他,堆得比山还高,他得去处理完。
进入龙宫,所有侍卫宫人皆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不敢发出一点声息。
玄濯一边往里走,一边无波无澜道:“都跪着干嘛,起来忙自己的事去。”
空气越发凝固,无人动作。
换做以往,玄濯定要皱着眉头训斥一番,但今日他心境异常的平静,“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宫人抖着手脚站了起来,低头四散而去,脚步快得像逃命。
玄濯没再管他们,一路朝书房方向走,走得很慢,也走了很久。
醒过神来才发现,走过头了。
走到寝殿了。
来这里做什么?……哦,天气转凉了,得添些衣服。
玄濯于是推门进去。
屋子里有淡淡的余香,很独特,玄濯知道,这是弦汐身上的香。
随着门扉敞开,香气散去了少许。
萦绕在鼻翼附近的气息逐渐消弭,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一抬手,让门死死关合。
仅做了这一个举动,这时候,玄濯忽然又有些忘了进寝殿要做什么。
茫然顾盼少顷,他凭直觉往深处走,走到那张已摸不出多少温度的床旁边。
织金衾被掀在一旁,床褥微乱,好像有什么人匆匆从床上离开。
玄濯盯着看了一会,余光瞥见角落里银白冰凉的镣铐。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东西应该以后都用不上了。
他俯身收起镣铐,却不防看见镣铐后一块小小的红布料。
玄濯愣了下,拿起那块布料。
是一件孩子穿的肚兜。
上面用金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条小金龙,没绣完,只绣了一小半上身,针脚很是粗糙,像初学者的手笔。
……是弦汐绣的?
弦汐,也曾期待过那个孩子降生吗?
玄濯呆怔地站了几息,将布料收进袖子,没再做别的,径直转身离开寝殿,再度前往书房。
坐到书房桌案后,拿起一本折子,展开,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墨水字。
折子上的内容不算多。可直到一阵轻微浪涛声涌过耳边,玄濯才恍然发觉,他已经看了许久。
许久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尝试着从头重新看,然无论如何都无法凝神专注,些微涣散的瞳孔中,游离的思绪和东海永不停歇的海水一起随波逐流,怎么都停不下来。
玄濯索性放下折子。
——他明白分神的原因,不外乎是弦汐的死。
毫无疑问,他深爱着弦汐,可又很奇怪,从弦汐死在他面前到现在,他并没有感到悲伤。
或者不如说,比起死,他更觉得弦汐是躲起来了,像先前好几次那样,躲着他。
弦汐总是想逃,想离开他。
……其实她何必那么费劲,她只需说一声喜欢他,哪怕是假的,他都会满足她所有要求,包括给她自由的空间。
弦汐想要什么他都会给。
只要她在他身边。
回魂过来,玄濯发现自己又干坐了许久。
他移眸看了会桌面,抽出一张空白宣纸,提笔着墨。
他有这样的习惯——但凡经历了一件能算得上重要的事情,事后都要回顾并记录下来,再总结提炼出点什么。
这可是他第一段感情,重要程度远非寻常能比,自然也要记录一下。
漂游的神思忽然在此刻凝聚,玄濯想了又想,落笔:
“我与弦汐初识,是在清漪宗,那年我六百七十三岁,她七岁。”
“她是被明澈仙尊从外面某个渔村捡来的,长得比一般孩子瘦小,胆子也一样小,见我的第一面,就往师尊身后躲。她看起来有些呆笨,许是因为长期吃不饱饭,饿傻了。”
“我去清漪宗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学炼丹制药,顺便消遣光阴。所以,这个孩子最初在我看来,与旁人并无不同,我也只是顺口叫她一声:小师妹。”
“那时候的我,从没想过日后会跟她产生任何交集,这个想法延续了十年。”
“十年之后,我六百八十三岁,她十七岁,受明澈仙尊委托,我陪她出了一次任务。”
“命运总喜欢突如其来地作弄人,譬如,在我孤身快七百年之际,才让我体味到,何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