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120)
云娆想要喊人,却被紧紧捂着发不出声音,连同浑身力道都似乎在迅速流逝。那假扮沙弥尼的女匪拿右手将她死死摁在椅子上,左手袖中匕首泛着寒光,径直指向绿溪,“不许出声,否则要了她性命!”
这变故只在瞬息之间,等绿溪反应过来时,冷森森的匕首已经抵在面门,而云娆委顿在椅中,像是昏死了过去。
惊呼卡在喉咙,她怕落单的云娆当真被人伤及性命,硬生生将“救命”两个字吞了回去。
那女匪旋即抬手将她打昏,迅速拖到榻边。
而后,她如常走出精舍掩上屋门,片刻之后,带了两个同样扮作沙弥尼的女人将云娆从窗户抬出去,悄然从后廊离开。
庵里都是清修之人,夜间不见人影。
她们动作极轻地往外走,几乎没发出半点动静。
而精舍上方树冠葳蕤的老槐树上,贺峻看着那几个蹑手蹑脚的身影,眉头紧皱。
——他是男儿之身,不好在人家庵里乱闯,只能这般藏身。方才那假扮为沙弥尼的女匪去送安神汤的时候,贺峻其实也没瞧出破绽,直到她招呼同伙进屋,才算明白端倪。
腊月风寒,薄云遮月,贺峻看清楚她们只是劫走了云娆,便转头看向蹲在旁边的同伴。
“怕是今夜就要动手。”
“那我去报信,你盯紧她们,护好少夫人,也别打草惊蛇!”
“好!”贺峻应着,无声无息地从树冠飘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那几个女人身后。一路跟着她们出了百福庵,沿着蜿蜒的山路奔向一座巍峨轩峻的别苑,看那规制匾额,分明是皇帝赐给永康公主的。
贺峻倒也没觉得意外,只悄然在拐角处留了个标记。
马车长驱直入,在一座屋子前停稳。
那几个女匪将云娆抬进屋里,留两人看着屋子,剩下一个脚步匆匆地去报信。
贺峻躲在暗处,鼻中冷嗤。
原以为对方会派身手多好的高手,却原来不过如此,无非是凭乔装成沙弥尼占了先机。真论身手和警觉,着实是差远了——亦可见她们今夜的精锐并不在此处,劫走云娆,大约是顺手为之。
贺峻心里有了数,趁对方不备翻窗入户。
屋里昏暗得很。
锦帐香罗,金钩软帘,未笼火盆的冰凉床榻之上,躺着已然昏睡的云娆。
贺峻凑近跟前试了试她鼻息,指尖在脉上稍搭了会儿,不由皱眉。而屋外有人语隐约传来,他不好逗留,先找个地方藏身。
少顷,屋门轻响,有人挑着灯笼走了进来。
领头的妇人满身绫罗,待婢女掌灯后瞧见昏睡在榻上的云娆,竟自笑道:“还以为会费些周折,却没想到这样容易就将她捉来了。给笼个火盆盖一床被子,免得冻死了她,裴砚回来后就不好交割了——总得留个娇滴滴会说话的美人儿,才能让裴砚投鼠忌器不是。”
她满意地笑着,近前看了看云娆的脸色,瞧见两颊稍许绯红,不由道:“怎么回事?好像不太对劲。”
“是公主给的药吗?”妇人眉头皱起,看向身后的女匪。
女匪忙拱手道:“奴婢不敢欺瞒,是公主的。不过临走时,裴家大少夫人又添了一种药,让奴婢们务必喂给她。”
“好端端的,她又想做什么!”
妇人皱眉咕哝着,却也没再说什么——那薛氏毕竟是薛贤妃的堂妹,公主见了还得叫声小姨的,今晚这事儿既是薛氏给永康公主出的主意,她也不好说什么的。
便叮嘱人好生看着云娆,照旧挑着灯笼走了。
周遭复归寂静,贺峻站在暗夜里望向京城的方向,暗暗为裴砚捏了把汗。
……
皇城之内,裴砚和赵铁一身宫廷侍卫的装束,正藏身在裴元铮官署的僻静处。
他前些日确实被承平帝调去了青州。
但行至中途,便已有宁王单独派去的眼线递来消息,说青州的重新起来的那股民乱并不像地方奏报的那样严重,哪怕朝廷不派人,当地也能够轻易压制住。
这消息几乎证实了裴砚的猜测。
——毕竟,当初他与宁王平定青州民乱之后,当地的官吏多半是由太子和庆王举荐的。且因当时太子举荐武将时屡次失察,承平帝为平息群臣的议论,多半选用了庆王举荐的官员。
而先前云娆说薛家苦心寻求珍贵雕版,而庆王府中恰好有座书楼珍藏雕版时,宁王就曾留意过,察觉了庆王和薛贤妃在暗处的稍许往来。
之后宁王被派去岭南,是庆王主动像承平帝提起的。
再然后,裴砚被调离京城。
种种线索汇在一起,裴砚几乎能想象京城里即将发生的事情。
但他却没有铁证。
毕竟宁王因赫赫战功而被偏心的承平帝忌惮,他在青州留了眼线这种事,是万不能让承平帝知晓的。
斟酌过后,裴砚以微服查探民乱之名甩开旁人,一面将消息递给宁王,一面带着赵铁悄然潜回京城,找上了身在禁军的三叔裴元铮。
禁军之中关系错综,裴元铮虽得赏识,却并非承平帝心腹之人,没有证据在手,他更没把握将庆王可能的谋划翻到明面再全身而退。
只能多加戒备,防患未然。
直到今夜。
久在沙场练出的嗅觉能让裴砚在满城腊八的热闹中嗅出异样。情知私自回京的事但凡泄露,必会招来重罪,他只能凭着跟宁王多年的生死之交,另调高手与贺峻一道保护云娆,而后趁着傍晚时分,在裴元铮的安排下悄然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