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72)
谢嘉言带着主仆两个左穿右绕,很快就从混乱中抽身躲开,急促道:“这伙人像是寻仇来的,见人就砍,若不是仇恨高门权贵,就是想激起公愤仇恨薛家。”
他寻了个隐蔽而陈旧的阁楼,让裴雪琼和春鸢都躲进去,叮嘱道:“我去前面看看,你们藏着别动,当心遇见贼人。”
裴雪琼惊得心头乱跳,想着他说的有道理,便只点了点头。
谢嘉言待她俩藏好,又拿屋里堆着的杂物做些掩饰,便即转身出了阁楼,往游廊上去。
……
游廊之上,果然已是一片狼藉。
果酒菜肴被撞得洒了满地,处处都有鲜血的痕迹,有被砍伤了惊慌逃开的,也有运气不好被一刀毙命的女眷,也有被各家护卫砍杀在地的悍匪,乱糟糟的触目惊心。
女眷们惊慌四散,护卫们还在跟悍匪缠斗。
那些匪徒像是杀红了眼,瞧见谢嘉言是高门公子的打扮,举着刀就要砍过来。
谢嘉言袖中匕首翻出,立时有血溅出。
鲜红的血洒向贵公子干净的衣衫,连带眼前都似掠过一抹血雾,谢嘉言微微一愣,不自觉看了眼匕首。
自幼习武且处境艰难,他虽是清秀少年,实则做事颇为利落,下手也向来果断,骑射和兵刃比试时甚少落于下风。
但这是头一次真正的伤人见血。
心底的不适瞬息而过,他一面以匕首制服匪徒,一面留意着游廊上的人往前走,走到尽头时也没瞧见眼熟的女眷。游廊不远处,逃出生天的女眷们慌不择路,依稀能看到裴家那位大夫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僻静处跑。
谢嘉言暗自松了口气。
谢家女眷们这两日在鹿岭深处的道观打醮,今日只让他和年岁相若的堂兄来赴宴,并无女眷卷入乱局。裴雪琼的母亲既然无恙,终归能让人放心些。
他于是折身返回,与护卫们一道先将残余的几个匪徒制服。
待游廊上激战停歇,闻讯赶来的各家护卫分成两拨,一拨各处搜查避免还有匪徒藏身,一拨则将或死或伤的宾客们搬到住处安置。
夜色不知是何时降临的,将整个鹿岭笼罩在漆黑之中,唯有零星的灯火摇曳,将残席映照的阴森惨淡。
谢嘉言回到阁楼,里面的裴雪琼主仆安然无恙。
借着暗淡的天光瞧见他身上的血色,裴雪琼不由紧张道:“公子受伤了?”
“没有,都是别人的。”谢嘉言冲她笑了笑,清秀的眉目间藏了几分腼腆,又道:“我方才瞧过了,令堂应该无妨。游廊上受伤的人里,也没瞧见那天跟你在一处的两位嫂嫂,想必没什么大碍。”
裴雪琼疑惑道:“哪两位嫂嫂?”
“就是前次在白云岭陪你看马球的那两位,旁的我倒不太认识。”
那自然是云娆和明氏了。
裴雪琼得知明氏无恙,放心了不少。
至于在场的旁人,毕竟外头兵荒马乱,谢嘉言肯定不认识裴家那么多女眷,祖母和二婶她们的安危也只能回到自家住处再问了。
这样想着,她又望向少年。
谢嘉言像是知她所想,道:“外面贼人还没清干净,你们再躲会儿,等安生了,我送你们回去。”
“好,多谢公子!”
裴雪琼目送他出了屋门,又跟春鸢好生躲起来,虽不知席上乱到了何种地步,但想着他身上的血迹和当时此起彼伏的哀嚎,终归心有余悸。
春鸢却在琢磨别的——
“这回真是多亏了谢公子帮忙。不过他眼神儿真好,上回在马球场,咱们离得那么远,他还能记住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的模样。”
这么一说,裴雪琼也意识到了。
上次在白云岭,她和两位嫂嫂是远远看马球赛的,她的心思固然扑在谢嘉言身上,可谢嘉言离得那么远,还要打马球,难道也分出了心神儿留意远处的她?
想起先前许多次不经意的视线相接,裴雪琼捏紧绣帕,明明是尚在危境担忧亲人的时节,心底里却还是无端浮起些欢喜。
……
谢嘉言再次回来的时候,夜已稍深。
护卫们举着火把巡查了一圈后没再找到匪徒,想来蓄意生事的或死或伤,都已清查干净了。
他让裴雪琼和春鸢出了阁楼,低声道:“外头还有人在巡查,不过还有许多地方没人把守。不如我抄小路送姑娘回去?”
这般安排,自然是怕被旁人撞见,伤及裴雪琼的名声。
裴雪琼便含笑道谢,随他摸黑离开。
主仆俩缓了许久,又没瞧见鲜血横飞的乱象,更不曾被匪徒冲撞到,这会儿倒是已镇定下来了。
有谢嘉言在前面带路,裴雪琼也无需挑灯笼取亮,借着暗淡星光抄小路出了薛家的别苑,而后往自家走。
心里惦记着亲人,难免会加快步伐,不过视线却还是忍不住落在谢嘉言的身上。
深山的夜里十分安静,唯有风声和草虫轻鸣入耳。
她看着少年的背影,脑海里想起许多旧事。
裴雪琼第一次见到谢嘉言的时候才八岁,那是在一场宴席上,他跟玩伴们一起蹴鞠,累了就坐在花树底下擦汗。明明当时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裴雪琼却总觉得印象深刻,一直记得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他坐在花树下的样子。
后来见面的次数越多,她总会不自觉留意他几分,但那也只是孩童的好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