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10)
巧善又听糊涂了,只能装出认真思索的样子。
小英早看出来了,噗嗤笑,摇头晃脑说:“巧善啊巧善,你几时才能长大呢?我为你操碎了心啊!”
还真有点做娘的意思,于是巧善也笑。
第6章 一个奴婢的死去(三)
运势比她料想的要好,守到第四晚,又来活了。
不是吃斋的日子,锅里备的是鸡汤。他瞄一眼,上手翻搅,全看明白了再叮嘱她:这回要反着来,多加葱姜,再掺半碗水,煮开几滚就盛出来,务必要把味冲淡。面搓成圆条,不用刀切,掐成两寸半。
她一一照做,果然又得了赏,婆子特地多夸了几句才走。
两块银子,没有上回的新,也不规整,但份量比上回的重。
她满心欢喜,跟着送出去,回来后老老实实等着。
说好了归他,她没动手脚,人一来就交出去。
他吃着面,连瞟了三四回,见她似乎在等着夸赞,不想让她得意,撇嘴道:“那一对婆子都是我花钱在打点,这是实打实的本钱,我可没找你要。”
“是是是,多谢你!”巧善不知道他误会了,笑眯眯地说,“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老爷吃东西要这样那样?”
一般人可不乐意吃兑了水的鸡汤。
“用眼睛看,一言一行,都由心生。想伺候好主子,要学着揣度。你来了这么久,那姓黄的爱吃什么,爱做什么,家里有哪些人,各自在哪当差,你都弄明白了吗?”
她老实摇头。
他气笑了,“还是烧你的灶吧,你和它一个样,四四方方,硬硬邦邦。”
“那往后……”
“诶诶诶,争点气,别赖上我。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出息?老子不爱待,最晚明年。”
她奇了,好心提醒他:“这是城里呀,我们那才是乡下。”
屁大个城,骑马的话,半个时辰能绕一圈。在他心里,只有京城才配叫城。
这笨丫头没见过世面,同她说再多也没意思。
他顺口问:“知道那是乡下,你还想着回去?回去除了嫁人,还能做什么?跟个庄稼汉、挑脚汉,日日辛劳不说,夜里还免不了一顿打骂。”
她摇头,皱着眉说:“好好的过日子,为何要打要骂?”
“穷鬼在外头不顺,回来便朝吃白饭的妻儿撒气,我见得多了。”
她没亲眼见过,在婶婶婆婆们说闲话时听过几回,不好反驳没有,只能说:“怎么吃白饭了?种菜、做饭、洗衣、洒扫,里里外外那么多活,从早忙到晚,也不容易。”
跟混账能讲道理?
他嗤一声,支使她为自己倒水,连喝了两盅,没急着走,又问:“你们那地方有山有水有田地,吃的喝的都有,还算富庶,没听说有谁去那买人。你爹娘是要死了吗?”
“别胡说!我爹娘都好好的,你实在太过分了!”
她气得发抖,他嘲得更狠:“不然呢,不是要死了,谁会这么狠心?”
巧善难受,咬着下唇瞪他,见他不肯认错,不得已反击:“你不是也被父母卖了吗?”
“没错,所以他们早就死了。”
啊?
巧善不知所措,他浑不在意,撇嘴道:“卖儿卖女的不知道有多少,像你爹娘这样狠的……啧啧……头一回见。”
既然卖儿女的人多,那怎么就她爹娘是独一份的狠了?
她不信爹娘真的舍弃了她,应当是被常满蒙蔽了。就算真是爹娘卖了她,那一定有万不得已的缘由。
她扭开脸,含含糊糊替他们开脱:“他们没有丢下我不管,我们那,离这很远,可我娘说她不怕累,年关一到就来看我。”
“远?”他嗤笑,面朝装炭灰的畚箕,用力一“呸”,吐掉刚从牙缝里推出来的残渣,回头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十七八里,随便就是一来回,要真惦记你,何必等年关。”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是水丰乡黄肚里人,我们那鲤鱼生得好,黄肚的多,年年能打许多,娘说到时会带着炸透的鱼来看我。”
他收敛神色,问她:“谁告诉你离得远?你到底长没长脑子,怎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没有随便信,来的时候走了七天,不不不,走了六天,后来坐牛车驴车……翻了很多山……”她越说越小声,哑了一会,可怜巴巴地问他,“真的很近吗?你去没去过,会不会是同名不同地?”
知道她这趟是死路一条,特意绕道,是连魂魄都要糊弄,不让它找回去。
他缓缓摇头,难得发善心,没骂出那个蠢字。
她呆呆地望着他,眼里的期盼渐渐褪去。
有些事,不能往细里想,一撕开口子,什么都藏不住。
阿保常跟着他爹出去卖鲤鱼,早上打了鱼,摇船出去,常常过午就回来了。
嫂子婶子们一起去赶集,回来能赶上做午饭。
黄肚里,倚河而生,真不算穷乡僻壤。
这家伙看起来伤心到要散架了,家禾好心劝一句:“难过什么?他们不要你,你也不要他们就是。自个争点气,多攒些家业,将来活得风风光光,叫他们懊悔去。”
他不会懂的。
她垂头,慢慢地退到墙边,靠着墙,依然不肯抬头,喃喃不止。
他听不清,有些不耐烦,打算走了,手摸到了窗,不知怎么地,使不上劲,缩回来,朝她走过去,决定让她死个明白。
“打从春半(二月)起,这家就在买人,不看人才品貌,专挑八字。你的八字,正合了老太太的意。她嘴馋,吃不了修行的苦,又想长生不老,只能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借借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