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102)
家禾先迈出去,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梅珍挽着巧善跟上,到得院门口,想着耽误了这么几年,多半要发生点什么,贴心地把门拉紧。
巧善只想到夫妻俩该说知心话了,操起了别的心:“这边的人都在府里当差,家禾,你过来时,有没有被谁看见?”
家禾回神,停步让她们走到前边,失笑道:“没有,看到了也不要紧。”
也对,太太是通情达理的人,他做事稳重,不会冒冒失失。
巧善实在着急,回头看一眼院墙,万分懊悔:“先前胡猜乱测,将他看成坏人,暗地里恨了许久。方才又……”
梅珍忙着笑,家禾趁机又伸手贴一次腰。
你做什么呢?
巧善回头,用眼神示意他:别乱来。
他得意,垂眸闷笑。
梅珍护短,舍不得怪秀珠,大剌剌道:“他得了这么好的老婆,吃点苦头也是该的。不都说好事多磨嘛,我们是为他好,我听说旧俗还有拿棍棒招呼新婿的,这就算补上了。”
“哈哈……有理。”家禾见巧善面带愧色,转头又哄她,“后巷这些宅子,迟早要收回去,初八我去找他,说说这事,能帮尽力帮。”
梅珍急道:“那我爹娘……”
家禾正色,半真半假说:“有些话,虽是猜测,但也有七八分准。这城里指定要出些乱子,我打算在乡下买些屋子和田地,有事就去避一避。”
城里有事,赵家必定有事,不然对不起赵半城的名号。
梅珍和巧善停下来,回头望向他。
巧善怕她不信,不觉帮他说起话来:“他总在外边跑,听来的消息多,比我们知道得早。梅珍,回头你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梅珍重叹一声,说:“嗯,我信这话,府里早就成了空架子。我娘原先在针线房做活,说她年轻那会,府里有做不完的衣衫,多的时候,能拿二三两赏钱。被打发到这来,才一年,针线房就没了。我爹是这阵出来的,人老了不值钱,照规矩,只花十两就赎了身。他有门打铁修补的手艺,倒也还好,讨得到饭吃,横竖谁家也少不了菜刀铁锅。接着是周有才,下一个就该是我了。暂且不提,安心吃顿好的,过后我去和他们说。”
“也好。”巧善想起八珍房这些人,还有青杏她们,跟着惋叹。
有鸡有鹅还有羊,一屋子人挤着坐,热热闹闹,像过年似的,都只说吉利话,欢欢喜喜吃一顿。
赶在宵禁前收了场,梅珍送她,周有才不放心她一会单独回家,跟上了。
家禾明面上没送,实则她一进赵府后门,就瞧见他在前边梧桐树下蹲着,听见动静后,装没看见她,起身在前边走。
步子慢,步子稳,影子长得刚刚好,黑脑袋正好落在她左脚旁,像伴着她一块走似的,一直到了园子入口才分开。
她同肖婆子说一声,肖婆子打着哈欠跟上来。她进去,婆子上锁,回门房关门睡觉。
院子里静悄悄的,往常陈婆子早打起了鼾,和甘旨房黄婆子一唱一和,可这会那屋竟然还亮着灯。
“陈妈妈,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这就睡了,衣衫破了个口子,缝两针。”
“那好,小心烛火。”
“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缝补多半是借口,这样的日子,她见别人家热闹,心里不好受吧?
那黄嫂子呢,回了家,想起死去的家人,只有眼泪相伴,也是凄凉。
巧善抬头望天,月薄星稀,它也冷冷清清。
唉!
好在灶房不冷清。她一推门就瞧见他在那拨灯芯,惊了一跳,赶忙回头瞧。
还好,那处灯已经灭了。她关好门,上了闩,再小声问:“你怎么进来的?”
他自自在在,在春凳上躺好了,剔着牙说:“法子多着呢,不能全告诉了你。”
她笑不出来,拖着杌子坐到他对面,压声问:“你在他那问出了什么?秀珠说出事前,她吃了葛婆子给的东西,不过,还有人在场,那些人也吃了。”
“那个容易,你想想早年我叫你做的萝卜丸子。”
“啊!做了只有她认得出的表记?”
他翻坐起,接过她递来的草纸,擦着剔齿纤答:“没错。这疯婆子有个诨号,叫割刽子,本就是个狠毒的人。那会她跟着老不死的效忠,那后边伸手的人,多半是死鬼阙七。不过,她娘家那些人,怕是也有份,不然那么巧,全不在家?秀珠心里未必不清楚,依我说,如今还惦记着过节要走娘家的人,扶不起,你们白操这份心。”
她抠着手指,为难要怎么替秀珠辩解。
“行了,你想管就管,只要到时别伤心就成,花点钱不要紧。”
她用了劲,指节发白。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扒,顺势握住了。
“别……别……”
他的手滚热,烫得吓人。她回神,慌慌张张往回抽。
他左手抓住不放,右手从腰后抽出小算盘,落在被他弄开的手上,装得一本正经,看着她的眼睛说:“大的占地,我想着在这不方便,先寻了这个来,你试试合不合手。十一档,够不够?”
她果然忘了被非礼的事,摸着算盘欣喜,轻轻拨了几下,听着算珠碰撞发出的脆声,眉开眼笑道:“这样的正好,跟梦里的一样。”
有空梦算盘,没空梦点别的?
“那你该……”
“谢谢,我好喜欢!”
话里没带算盘,那说的一定是我,只因害羞才不肯带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张口:“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