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115)
她猛然惊醒,弹坐起,连帐子带袖子一把抓住,疾声问:“你要去弄赵昽?”
是,但只是其一。
衙门里还有事没弄明白,要去哨探哨探:既然要办大事,按说该低调行事,怎么会贸然安排些混子去抢大户?既然抓住了赵香蒲,又没弄到钱,怎么会放他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敢再赌,还是弄清楚的好。
他迟疑,她懂了,飞快地松手,扒开帐子要下地,急道:“我也想去,能不能?”
“头还疼不疼?”
“不疼,也不困。”
“那行。”
“麻烦的时候,你丢下我,我保证不闹,不拉后腿。”
“不要紧,带上你,多个帮手,只有好处。”
瞌睡真的跑没了,她急急忙忙套上鞋,手往腰上摸。
糟了,那会见到他找来,只顾着高兴,把矛和盾都落下了。
“我的刀和算盘还在大石头那洞里,换别的不趁手。”
哪用得上你出手?
他憋住笑,作古正经说:“这就去拿,这两样宝贝立了大功,绝不能丢。”
她没了发绳,先前是他帮她挽的发,在药铺包扎时拆了又绑,这会歪歪坠坠,乱得不成样子。
该收拾收拾。
可惜她的右手又疼又麻,一抬就抖,不得不赶紧放下。
他刚要开口,她抢着说:“不要叫她,你帮我弄。”
行吧。
他开了箱子,用匕首在料子上划几道,裁出几条发带,帮她把几处的头发分开绑了,再束成一股,做男儿打扮。
“有点少吧……那不长,头发也不怎么长。”
哪不长?
他不敢再惹祸,把那句逗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只说:“你头小,有这么多足够了,多了难洗又难擦,麻烦死了。”
她轻笑,“走吧。”
他把冯稷叫起来,又要往赵宅去。冯稷二话不说跟上,换作张麻拐,此处必定有句埋怨:早知这样,又何必出来?
讲情义,认死理,这样的人,十分好用。不单冯家兄弟,连他那些师兄弟也是这个稿。这很难得,将来要凑齐这么些靠得住的帮手,不知要花多少心力。
赵家禾暗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弃了他们。
门都锁上了,叫开不难,但这趟要办的事,翻墙才对头。
龟寿院又黑又静,连咳嗽和鼾声都绝了迹。
早前捣鬼都有冯稷,他轻车熟路摸到了西厢的门,刚要动。赵家禾及时按住他胳膊,摇头,拇指三连按。
有埋伏!
冯稷立刻调换身位,和他背靠背,互相照应。两人提着刀,时时防备,轻快地往墙角退去。
明明听到了动静,却久等不来,屋里人按捺不住,从窗缝探出了箭头。
赵家禾接上了等在这的巧善,冯稷自觉上前,将箭头砍落,主动触发。
他一动,各处都动了:屋里有人冲出来,屋顶有人往下跳,对面梁上也有,黑压压一片,全朝着他们袭来。
一切都在预料中,人多武功高,这些人本以为十拿九稳,却听一个女声在问:“这就放了?”
“放吧,前年剩的玩意,再不用……”
什么玩意放不放?
呲……火折子亮了。
先有凉飕飕的酒泼来,接着是容易放坏的那玩意。半人高的大炮仗,寻常人家可舍不得买,这回点了个痛快:五色烟花,滋啦滋啦地爆燃,火光把人脸全照清楚了,火焰点着了衣衫,藉着酒性烧得肆意狂欢。
是炮仗,不是炮弹,但恐慌是一样的,扑火的,咒骂的,呼痛时挨上一刀,叫嚣到一半就消了音。
这些人好杀,赵昽却不好找,屋里屋外都没有。本是最好的动手机会,都不用额外再找替罪羊。只是方才那动静闹得大,惊动了四周,有人砸门,有人吆喝。
此地不宜久留,赵家禾背上巧善,立刻上墙,改道去县衙——赵昽这个奸细,必定是躲去了新靠山那。
风中少了令人作呕的气味,巧善将蒙眼巾推上去,小心查看四周。
离天亮还要一会,县衙里人头攒动,三五成列,来回巡逻,很是戒备。
二堂最亮,动静最大。
他们在书办的接应下,走承发房的后墙去了主簿衙,绕到二堂后面,翻上后屋顶,再匍匐前行到南屋顶。
冯稷险些笑出声来:底下人都背靠二堂面朝南,只会防备南边有人闯入,他们在这些人的后方,上方,也朝南,大大方方冒头都不要紧,只要提防赵香蒲仰头张望即可。
赵家禾笑不起来——赵香蒲这个蠢货,居然在慷慨激昂唱檄。
以卵击石,如此陶醉,竟然指望恶人自省悔过。四十几岁的人,还像个痴儿,成日发梦。
底下人哄笑,有人提议拿他剥皮,挂墙上做那儆猴的鸡。吵吵嚷嚷一阵,鸭公嗓不舍得丢下这乐子,哄道:“赵老爷,你这身细皮嫩肉,玩两下就破了,你难熬,我们也不尽兴。我听说你做过官,面过圣,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要不这样,你说说那皇帝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给兄弟几个解解闷。”
这话大不敬,赵香蒲果然怒不可遏,又背了一段文章。
笑声更大,领头的人高抬了手制止,平心静气道:“赵老爷勿怪,连日赶路,他们几个闷坏了,说几句玩笑而已。先前叫你回去清点人数财物,可算清楚了?我把你请来,是有些话要说,你仔细听着,于你于我,都有好处。你可以慷慨赴死,我信你有这个胆,那你妻儿呢,预备好了棺材吗?你是长子长孙,祖宗牌位不能不管吧?既然你要爱民如子,何不先爱爱家下人?他们的性命也是命。我和你说了:我们只在这里借个便利,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之徒,只要你照我的意思办,绝不会伤人性命。等张大人病好了赶来接任,我们即刻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