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119)
“你把她转卖给别人吧?卖去做苦工,去那从早做到晚,一刻不得闲的地方……啊,洗衣坊!脏臭还累,大冬天能把手洗破。陈妈妈这样说过,保管是真的。”
“本地没有这样的地方,以后再说。”他含糊拒了,拧好布巾递给她。
“我自己来。”
“你有伤,不能乱动。你怕累着我,就使唤她,从早到晚地使唤,叫她一刻不得闲。”
她果然入了套,乖乖地将擦过脸的布巾递给他,弱弱地说:“叫来叫去太麻烦,你帮我搓洗吧。衣裳放在那别动,明儿我就好起来了。 ”
“那么脏,不要了,扔了换新的。别可是,话说你那会真的不慌?那么多的……见了断肢脏腑也不怕?”
“我没可是……你送我的泥人摔坏了,也是一截一截的,我粘上了,只是后来又坏了。死人一点都不坏,你别怕!祖母死的时候,我给她擦洗穿衣,不小心划到了她,她没有跳起来打我,过后这么多年,也没来找过我麻烦。”
我怕什么!
他本想笑,一回味后边那句就很不是滋味,皱眉问:“活着的时候打你了?”
她眨眨眼,轻飘飘地答:“还好。”
他气得青筋暴起,攥紧拳头教她:“王巧善,你要学会记仇!你是个小孩,又这么乖,她还要打你骂你,那她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以后不许称她祖母,叫老东西,老货!”
她欲言又止,但左思右想,实在翻不出一件慈爱的事。她反驳不了,便放弃了,点头“哦”。
“少哦,来,叫一声试试。”
“捞……东西。”
“大声点,连着喊,不,吼出来!”
她紧张了,连着大喘气。
他面对面蹲下,给她打了个样,恶狠狠地说:“他娘的,个老东西!”
“他……老老东西!”
“不对,再来!要有气势,有狠劲!她打你的时候,你多难受,你姐姐必定也遭过这罪,你想想,该不该骂!”
一有不顺心就冲她发火,嫌她晦气。
该!
“捞个东西,捞……老…… 老东西!个老东西,他娘的…… ”越慌越不对,她闭上眼用力喊,但末尾一个憋不住的哈欠,让气势掉了头。
怎么听着像拿东西回娘家了!
他扶额大笑。
她知道他不满意,信誓旦旦说:“你放心,我不是个软弱的人,上阵杀敌都不怕。”
他憋住笑,赞许地点头。
第65章 鹦有雌雄都叫哥
她不着急吃饭,先问他:“能跟外头那小哥说上话吗?”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外头有没有什么消息?那宅子里的。”
“好好吃你的饭,不要担心梅珍,她好着呢。”
他心里有事,没有细说,只叮嘱她吃完饭再睡一觉,这里都是自己人,不用操心。
他一走开,她便悄悄对着佛龛背了一段在庙里听来的经,算是最后为大老爷尽一份心意。一个熟知的人死了,她心里不太平,睡不着,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就想找点活干,可是他和小大夫都叮嘱过:不能老是动脑袋。梗着脖子不便做活,好在她有了新算盘,能靠默背账簿练练手。
跟书办说好了上门来取,但久等不来,赵家禾按捺不住,干脆亲自送过去。
衙门守了三层兵,闲人勿进,根本不让人开口,远远地就要轰他走。
他心里焦躁,又不得不劝服自己:衙门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此时戒备,在情理之中。不过,脱籍这事,她盼了那么久,该尽快办妥,好叫她安心。
都是些生面孔,且个个铁面无私,不肯帮忙通传,应当是县丞去潼清县搬来的救兵。
他去杂货铺买了针线包,掉头回来,和萧寒调换。萧寒常和潼清县官兵打交道,认出了其中一个,回来一通消息,彼此都安心了——有人管,那大事就用不着他们去操心。
生意暂且不能做,银子不好在此时入城,冯稷回去安置家眷,寻不到赵昽的踪迹。他就这么闲下来了,看她僵着脖子辟里啪啦打算盘,怕累坏了,打发长顺去找个唱曲的回来解解闷。
长顺腿脚快,没一会就气喘吁吁跑回来,告诉他:戏院空了,关着门,叫不应,找对面铺子打听,说是三辆大马车,连人带箱子,全拉走了。他又去了如意茶楼,唱戏说书的四人也没上工。
不能跑空,他提回来一只笼子,慇勤地捧到门口。
笼子里有一只凤头鹦鹉,很通人性,他悄悄磕一下笼子,它便说起了吉祥话。
“福禄双全。”
“平安如意。”
“四季发财。”
一声接一声,一面唱词,一面点着脑袋舞动身子,像个欢快雀跃想卖弄的孩子。
她只在书上看到过鹦鹉学舌,没想到它会说得这样像,实在好奇,目不转睛盯着那儿看。
赵家禾起身,把笼子拎过来,挂在离她很近的窗钩上,回头吩咐长顺:“去弄些瓜子谷子来。”
长顺正要走,巧善回了神,着急地说:“还是放走吧,生了对翅膀,却不能飞,圈在这里边,委屈了它。”
赵家禾瞟一眼长顺。
长顺立马接上这话:“这鸟不一样,从祖宗十八辈到它这,都是家养。翅膀软了,飞不远,也飞不高,猫上墙就能把它抓下来送进嘴。这样放出去,活不成,姑娘发发善心,赏它一口饭吃吧?”
生得这样漂亮,却只能靠别人养。
巧善替它们惋惜,操上了心:“将来我们走了,它怎么办?”
赵家禾满不在乎道:“你喜欢就带着走,厌了就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