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5)
谁揽事谁有罪,所以走为上策。
巧善走了神,恍恍惚惚说:“六小姐真可怜!”
小英嗤笑道:“她是主子,锦衣玉食,凡事有人伺候,可怜什么?我敢说,她连豆子都拣不好。你呀,做着伺候人的苦活,操着菩萨的心,迟早要吃亏。”
巧善垂头,不自在地说:“她没有爹娘疼爱,兄弟要避嫌不得亲近,姐妹几个,七小姐和她年岁相近,偏又合不来。”
“你放心,府里的小姐,不论嫡庶,身边都有奶子丫头十来个。这些人都是要跟她一辈子的,个个忠心,毕竟只有她好了,她们才能好。这么多人哄着她,哪来的孤单?你才可怜呢,除了我,还有谁跟你往来?”
巧善摇头,随即又说:“你不用操心我。家里有父母,兄弟姐妹,四角俱全。将来团聚,一家人和乐,我不觉得自己可怜。”
小英面露疑惑,盯着她瞧了一会,皱眉道:“这府里很少在外边买人,要买也是买小的,你父母年岁大了,肯定不能要,兄姐也难,将来怎么团聚?先前我同你说,早些认个干娘,彼此照应,不是坏事。”
巧善笑道:“我是五年的契,期满归家。”
娘都盘算好了,到那时,她十五了,正好赶上相看嫁人。
小英眉头紧锁,摇头道:“国公府从来只买人不雇工,京里如此,本地也是如此。”
惊天一道雷,劈在了心头。
巧善慌得脸刷白,惊呼:“不可能,我姨妈帮我签的就是……”
她认得几个字,可她们从头到尾没给她看过契书上的字,只催她快按手印。
那些五年即满的话,全是那位真假难辨的姨妈所说。
可是,叮嘱她务必要听话的是娘,承诺年下来探亲,五年期满就来接她的也是娘。
小英见她反驳,有些恼,气道:“你不信我?从我这往上数,五辈人都在这里边。我曾祖如今还在世,留在京里陪着老国公,他伺候了主子五六十年,大管家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王叔。这府里的事,就没有我们家不知道的。我好心劝你,你却不信我,哼!”
焦急,慌乱,煎熬……
巧善说不出话,拚命摇头,努力挤出了几个不是。她仍旧不信,却不想得罪小英,紧紧地跟着她,不敢再追问,只小声道歉。
小英赌着气,不再手挽手,却依旧照应着她,拉她一把,及时混进去太太派过来的人后边。这样看起来,躲懒的事就不会被发现,像是一早就去求助了。
领头的人是翠英,一眼看穿了妹妹的小心思,特意回头问了她两句,帮着混了过去。
太太跟前的人过来了,六小姐和七小姐不敢再闹,讪讪地喊着翠英姐姐翠珍姐姐,小声求情。
留在芳庭的下人,因伺候不尽心,全罚跪一柱香。婆子先去太太跟前回话,翠英留下,点了巧善跟小英,一起服侍六小姐,翠珍则带着人去东间照看七小姐。
巧善并不懂梳妆,小英只叫她拧帕子,自己给姐姐打下手。
洗脸梳妆是小事,最要紧的是开解。
翠英说了一番肺腑之言,六小姐哭了一场,这事就这么过了。
巧善感激不已,可是小英却冷了心。
她提起五年能走就欢喜。
小英自认掏心掏肺地对她好,想要和她长长久久做姐妹,这无异于是背叛。
两人自此生分,同在八珍房,天天要见,半句话都不说。巧善心里难受,着急确认契书的事,也着急要挽回她。
常满是姨妈,教过她几句话,管过她几顿饭,自此再无消息。在这里实打实对她好,时时挂念的人,只有小英。
她不想做没良心的人,也是真心珍惜对方的情谊,几次想靠近了说话,可小英下工就走,不乐意搭理。
她病急乱投医,打算找那个讨厌鬼打听打听。
总有炖锅蒸锅要看守,她不敢惹事,掀盖确认锅里汤汁满满,蹲下抽柴,守着看一会,再走出灶房,蹲在避火缸后等着。
“你知不知道宋喜在哪当差?能找到他老婆也行。”
“霍……”家禾被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惊了一跳,气道,“怎么你也学坏了?”
“你帮我打听两句,再告诉我吧。”
“好处呢?”
巧善仰头,无措地看着他。
她哪有什么好处,如今只剩十个钱。她记得清清楚楚,来时走了六天山路,之后坐了牛车坐驴车,再加进城门要交的人头税。两人花了十八个钱,一人就是九个。
剩下那个铜板买馒头,勉强够剩一口气到家。
得留着钱返家,一文都不能少。
她摇头,心一横,放起了狠话:“你不替我打听,往后我也不管你了!”
硬话软说,换来对方一阵嘲笑。
她恼了,站起来,抢先拿走荷叶包,跺着脚说:“那你就饿着吧!这都是我省下来的,往后我只管自己吃饱。”
没有好处的事,没必要费那个神。家禾故意糊弄:“你以为这事是那么容易的?宅子这么大,我又不是少爷,想打听,那也得四处托人。”
是啊,连菩萨办事都要拿钱去打点。
那怎么办?
她急得红了眼眶,却没忘记把荷叶包递过来。
家禾撇嘴,似闲聊一般问起:“那是外院的人,你找他们家做什么?有什么事,先说来听听,没准有别的法子可想。”
对,别的法子,他也是半道买来的,待的日子不多。
巧善恍然大悟,回头问他:“你签的是什么契?是长工,还是短工?”
家禾歪嘴一笑,讥讽道:“你当是乡巴佬请人种地呢,还长工短工。进了这个门,性命就交到这了,是死是活,全凭主子一句话。那不叫契,叫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