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63)
他努力镇定,把人放平,赶紧摸脉。
还好,还有脉,只是慢。
他深吸一口气,把人抱起,冲过去将门打开,用脚勾来凳子卡住,再把人抱回来放下,翻箱倒柜找到鼻烟壶,用耳勺掏出料,点在她人中处。
她的唇色脸色变化不大,但喘息比平常慢,比平常弱,应当是中了迷药。他又找出药油,抹在几处要紧的穴位上,挨个揉进去。
万幸中的不是猛药,不多会,双睫便有了些动静,嘴也动了动。
他连着唤她,她没回应,喃喃一阵,叫的是“小英”。
他心中不快,起身走去门口。
“家禾,快跑……危险……船要翻了……翻了……快,快,家禾!”
这句清晰,且焦急,熨得他服服帖帖,又坐回来,接着揉。
药用得够多了,他停手,用干净的尾指将鼻烟抹开,让味散出来更快。
她贪婪地用力吸气,进的多,出的少。这可不好,连人带被抱去船尾转一圈,再带回来。他坐床上,把人圈在怀里,让她背靠自己坐稳。
坐着比躺着好,她的喘息渐渐平缓,只是人还没清醒,不时喊“不好了”,“快救人”……
操心个没完,唯独不顾自己。
他有些恼,将她又放下,有意丢下不管,先办正事去。人一到门口就走不动道,懊恼一番,又倒回来,待到她平稳安静,再出去找人。
家安把青杏叫来,一个在外边守着,一个在里边照看。里外都有了照应,家禾这才安心,匆匆去寻大老爷。
玉容是老太太指派的人,这里一有事,是个人都会疑心她。她是个聪明人,想要做什么,手段不会这么糙。因此多半是有人暗中捣鬼,试图离间。
他说了这些话,老爷收敛神色,点头称是,“依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眼下耽误不起……”
“用的是迷药,不是毒药,显然那人不想闹大。这不要紧,老爷,要使绊子,多半会用连环计。我怀疑那信也有蹊跷,稳妥起见,我们再赶一赶,早到总比晚到好。这一路奔波,老爷也在吃苦,底下人不敢有怨言。”
倘若日期有假,没赶上,还在半路闹出事,对嫡母不敬,那孝心就虚了。
大老爷叹道:“不敢不敢,是不敢,不是不会。强权压迫,算不得真心。”
“那就多赏赐,叫他们劳有所得。老爷,人太多了,事繁易拥堵,行进慢,不如分作几拨,咱们快马加鞭,先赶回去。”
大老爷斟酌一番,点头道:“我倒有心日夜兼程,只是这……唉!”
“走前把马带上了,养在丁字船上,随时能走。火把松油也有预备,小的走过两回,还算熟,知道哪些路如今还能走。”
大老爷满意道:“好!那我们即刻出发,你去交代一声,我拿几件要紧的东西,这就能走。”
“老爷,叫上五爷或七爷吧。”
曾孙辈是该来一个,老三身子不好,老七年纪小,母亲又是个难缠的,不合适。大老爷很快拿定主意:“你去叫昽儿,别惊动旁人。”
“是。”
巧善睡了个长觉,等她醒来,天早就变了。
天光大亮,船在江中前行,他已不知去向。家安管起了事,没人叫她去干活,青杏也不用去做饭,正在帮她收拾。
“家安说隅中吃午饭,吃完就下船,改走陆路。叫我们早些预备好,一会跟在太太的马车后边走。头还晕不晕?不晕的话,我给你打水去,该擦擦脸了,鼻子下边黄黄的,像长了胡子。”
欸?
什么时候弄脏的?难道是半夜流了鼻涕,把他恶心到,吓跑了?
脑袋昏昏沉沉,人稀里糊涂,她不好意思问,只能憋在心里,暗道:等他回来,务必要道歉。
吃完饭,一人领六个馒头做干粮留着路上吃,收拾行囊匆匆下船,再上马车接着走,总算赶在二十八早间到了城门口。
车厢大,人也多,没有凳,各自坐在箱子上。一车挤了十几个,无处可倚靠,人累得腰酸背痛,却难掩激动。一则终于能落地缓一缓,二则到了京城,能见大世面,说不定还有大的赏赐。有些人本家在这边,能一家团聚,更是大喜。
城门高大,却不能随意出进,等了又等,竟得了个原路返回的消息。
众人惊讶不已。
说好的停灵二十八日,奔丧的子孙连家门都没进就得走,实在不寻常。
没多会,又有消息传下来:车马原地等待,人下来,跪迎老国公灵柩先行。
守城的官兵出来清道,这一行全贴边让路,排在最后的农人眼见进城无望,无奈之下,只能推着板车往回退。
家安等人下马巡路,经过他们时,掏出银钱,挨个打发。这些人跪地感激,说了许多好话才散。
这就要过年了,一天都不许多待,称得上刻薄。
按品阶,该葬入金汤山,生前护国,死后守陵。公忠体国,皇恩世禄,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但宫中派人来吊唁,敷衍一番后传了圣上口谕:老人家病中常念归正邱首,遵他的意思办吧,京中亲友已祭拜过,不如早些回去,落叶归根。只轻飘飘一句,就将旧例撇开,让老国公再行千里,葬回老家去。
这份“皇恩浩荡”,将赵家人的脸面打得啪啪作响。送葬的场面再大,也盖不住这其中的凄凉。
车马家里就有,只是天寒地冻,有一段只能走水路。原定是三月化冻再返程,已和船家说定,这变数来得太快,毫无准备,得仓促找人借船。
老太爷身边的人急得团团转,一顿乱忙活,事没办成。蒋家人能干,帮着借到了五艘客船,三艘现成的,到码头就能上,还有两艘夜里才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