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69)
老太爷痛苦懊悔,吃不下饭了。
老太太日夜照护,也倒下了。
五老爷孝心乍现,要上山结庐守坟。
大老爷要在父母跟前侍疾,要劝说兄弟早日写下自首状,还要操心病重的侄子,忙得焦头烂额。
都在预料中,赵家禾将手里的饵一一撒下,耐心等着。
接下来,京里来的这拨人,该念着要回去了。
他胜券在握,将与客船签下的契上交之后,顺势问了句五老爷。
大老爷面色平静,坐在那一动不动。
他只好按下不提,改说起要往岵州恪州走一趟,早些出发,才能赶上收春茧。
大老爷仍旧不吭声,眼都不抬。
他觉察出一丝不对。
是谁来过了?
他借口要更衣,想退出去打探。
大老爷突然拉开抽屉,抓出一封信,用力甩到他身上,冷声说:“曹观
家禾的上一个名字
,你藏在背后,任意摆布我赵家人,是不是很得意?”
家禾跪下,捡起信,抽出来查看,纸墨字都熟得让人心慌,只扫一眼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还在等时机开口劝说,这封梦寐以求的信竟然提早摆到了眼前。
他脑筋转得飞快,装作不知,惊呼:“老爷,您这是拿定主意要……这……五老爷那,再劝一劝吧,其中利害得失……”
死不悔改!
大老爷痛心疾首,站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紧攥念珠,盯着他质问:“我拿主意?哼!不是你小赵大人想要当家做主吗?”
“老爷,冤枉啊!那不过是几句浑话,他们编出来嘲谑小的,小的绝无此心!”
“这章子,只有你拿得到。这字,除了你,谁能仿得这么像?这信中之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得这么细致?我与至忠往来的事,全权交到你手里,倘若这信没被拦截,就是将我和他置于炭火之上。赵家禾,你比他们机灵,有点小聪明,办事利索,我倚仗你办了几回事,你就得意了? 往日琐碎,你自作主张,我念着情分,不与你计较,竟是惯坏了你。只是今日你这冤字,喊得太可笑了!”
这信打哪来的?
老爷为何这样笃定就是他做的?
今时不同往日,家禾不敢再耽误,着急辩解:“老爷,小的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这信送出去,于我,没有半分好处,何必多此一举?小的出身不好,空腹高心,总有这样那样的弊病,该骂该罚,但始终牢记一个忠字,绝不会做有损老爷的事。”
人证物证确凿,大老爷只听见了狡辩,大失所望,心灰意冷,招手让人上前,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背主行窃,家法处置。”
挨打是小事,这个罪名一落地,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冷静,冷静!
家安扣住他胳膊,转身时松开一瞬,再次用力扣紧,力道落在五个指头上。
五,是赵昽,还是赵苓?
据他所知,这两人都没有这样谋划的本事,可是,他只能知道他看得到的东西,就像他在赵昽身边待了小半年,竟然不知道他是个好欺凌幼女的龌龊邪佞。
这封信能要去赵苓半条命,他没必要挖坑埋自己,那只能是赵昽。
赵昽,赵昽,没错,屋里那个蠢货把这畜生当命根子疼,担心这块心肝肉将来撑不起二房的家业 ,事无钜细,什么都教。早晚都要叫来问问,什么都交代,唯恐漏了哪。因此赵昽知道赵苓的事,知道与赵大人的往来明细。这两人情同父子,手把手教写字,赵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仿出这封信。
他用外边的人弄赵昽,赵昽居然知道是他出的手,装病藏在暗处,射出这致命一箭。
先前……是了,那畜生在船上没得逞,一是她警惕,二是他嘱咐手下跟紧了,三是他伺机故意将人带离。
赵昽藏得无声无息,人就不蠢,只要回头一琢磨,就能猜透其中关节。
他娘的,百密一疏,他也被赵昽那窝囊相给骗过去了。这阵子又忙又乱,他目空一切,失了稳重,急功近利,只盯着远处,一脚踩塌了。
赵蒲
大老爷,赵香蒲也是他。
护短,偏信偏听,为了这个混蛋,跟大太太吵了几年,怪不得方才听不进,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失了先机,眼下他嚷再多也无用,赵蒲只当他是狗急跳墙,胡乱攀扯,只会更恨他。
阙七的尸首弃在城外野竹林里,身下压着赵昽的革带残片,到时候一查,就能摸到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赵昽不死也得脱层皮。可惜这步棋,此时也不能走,只会适得其反,为自己再添一道构陷的罪名。
一股悲凉压得他透不过气!
他殚精竭虑,为这个人赴汤蹈火,最后竟然是死在他手里。他骗了冯稼,若不是担心这人接连受挫,遭不住,他会不管不顾弄死那玩意,不留后患。
巧善说得对,他们的事,就该由着他们去办。就该让这个名士蠢死,被这些好家人扒皮抽筋,大卸八块,熬成一锅浓汤。榆木疙瘩,只有到了冤死那一刻,赵蒲才会知好知歹。
留在闲野居的人,他全摸透了,他们只会些唬人的拳脚,要挣脱不难,可是逃出这一会,前功尽弃。有《逃人法》在,不单是他,所有牵连到的人都要依法严办,没准会扯出她,那是下下之策。
他赵家禾聪明一世,只糊涂了这一时,要认命吗?
不可能!
新任家明在搬行刑凳,不时往他这瞟,目露不忍,险些绊倒自己。
他是因为这双眼睛像她才挑了这笨小子。她曾睁着这样的眼,追着他问:“那些话,你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