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81)
“你!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正经话!老爷是听不懂,还是年纪大了听不见?”
“你你你……泼妇!”
又一只茶碗碎了。
大老爷跳着脚逃出来,不甘心走,又不放心进去,站在廊下, 翻来覆去,只会骂这一个词。
大太太没跟,打开窗,慢悠悠地回敬:“泼给你看了,不叫你白骂。好话赖话全听不进去,我不说这些,又能说什么? ”
大老爷气到哽住。
大太太听见东厢有动静,不想小两口为难,收敛脾气,转身背对着窗外,心平气和说:“ 总这么闹,没意思,等你真正明白了,再来找我说话。”
她要熄战火,那边不肯,梗着脖子说赌气话:“哼!你以为这天下只有你能干,待我写信去余家问问,这妇德妇言你沾……”
“赵香蒲!不是只有你会伤心失望,别人比你更痛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是你不知道而已。你以为茧子随便去哪都能买,找个认得几块料的人就能挑出上等货,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那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这玩意不能耽误,谁也不想压手里,都是头年订后年,说好价钱和数目,只认人不认钱的。就是有人坏了行规见钱眼开,你又拿得出几两?你听赵昽胡说八道,不管不顾就把他废了,如今事办不好,缺钱了,还想叫人替你卖命,又拉不下脸面。方才东拉西扯这一堆,不就是想要我主动请缨吗?呵,我倒是想发财,好把东西赎回来,可我能拿什么去说?说赵家禾,横竖你只挨了七八十板,又没死成,只是断了腿而已,你还能爬呀,赶紧爬着替家里挣钱去。赵香蒲,女人也是人,下人也是人,没有谁活该被你糟践!”
家安听得暗爽,可惜该听的人没听见去,又恼又羞,跺着脚指她:“你胡说!我哪里……”
“出去!”
顽固不化,蠢不自知,没救了!
大太太懒得再废话,手抓掸子追出来,指着他又喝一次:“滚出去!”
家安憋住笑,护着大老爷往外跑。
五太太走马上任,据说很有些手段。
她先拿出行的人下刀,把轿马全砍没了,往后谁要出门,自个现租去。转头盯上巡夜的护卫,说是各房都会落锁,门房总少不了人,里边偷不着,外头也不用操心:青天大老爷是自家人,岂有不照顾的理?叫巡城的人多看着些就是。既然从前没有过盗贼,想必将来也会平安无事,何苦花钱养着这些只知道喝酒打诨的粗人,只留一个打更看烛火足以。
少了这些人,那做饭的也可以再省,甘旨房那边又撵出去一个。五个人,管着百来人的饭食,洗碗的那个先累倒了。这边去求医,那边已经买了年轻的补上。
总有这样那样的消息,听得人心惊肉跳。
红英午间还庆幸这边没事,晚间就大祸临头。葛婆子带人来拿她,罪名是轻浮狂妄,在丧期穿红戴绿,不敬主子,不忠于差事。当即要拉去西廊那当众行刑,以儆效尤。
正好翠翘在,先拦了下来,打发跟着的小丫头回去请示大太太。
葛婆子暗讽了几句,翠翘全当没听见,还客客气气说妈妈辛苦了,请她先坐一坐。
两边都派了人去找,五太太到得更早,就地取材,叫人拿了扁担来打,还叫八珍房的人都到廊下站着好好看,不准开口,也不许躲开。
红英被吓得哇哇叫,她娘跌跌撞撞跑进来,扑跪在五太太跟前,抱住她的手认错求情。
“大太太来了!”
五太太迎上去,冷笑睥睨,“老祖宗离去,阖府上下,哪一个不是愁难消停、疚心疾首,偏这娼妇不安分守己,成日里妖妖娆娆……嫂子不会连这也要管吧?”
大太太越过她,叫了红英,问她:“你的月钱是多少?”
红英吓坏了,趴在地上起不来,泪水涟涟看着太太,就是说不出话。太太看向梅珍,梅珍赶紧跪下,代答:“回太太的话,她才来,不足一年,每月得五十钱。”
“这几年,你们得了多少衣衫或是料子?”
众人沉默。
克扣下来的钱,全让赵苓拿去疏通了,这是当众给她没脸呢!五太太暗恨,急道:“她穿的可是云布,这比……”
“你看仔细了,这是下等货,大冷的天穿云布
也叫丝布,便宜的云布疏松粗糙。
,可不是有钱人的做派。红英,你这些衣衫打哪来的?”
她娘膝行过来,先磕头再答:“捡来的,太太,全是捡来的。杨家的朝云死了,我看这些衣裳烧了可惜,厚着脸皮去讨了回来。是我的错,太太,是我错了。女儿养这么大,我们供着老的吃药,小的娶亲,省了又省,终究没能给她置办几件像样的衣衫,心里疼啊,就贪了这个便宜。她是个没福气的,得了就舍不得脱下来……太太,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要罚就罚我吧!”
五太太还想再挑刺,大太太将手搭在她肩上,对红英母女说:“起来吧,往后不要再穿了。虽说旧得褪了色,到底不合适,要知道忌讳。”
“是是是,再也不敢了。”
红英娘扑过去,当即就扒了红英的外衫,巧善顺着廊道跑回屋,取了件旧衣裳给她披上。
两位太太是一块走的,等到清了场,剩下的人才敢腿软,扶墙的扶墙,找座的找座。
巧善心有余悸,小声感慨:“还好太太来了。”
梅珍叹道:“这只是其一,我都看见了,她娘往五太太手里塞了银子,若不然,这事不会轻易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