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106)
老头哼哼哧哧啐道:“一位王妃一位郡主,供着两尊大佛哦。起初,燕王殿下说要把王妃送来旁听,老朽没答应。他又说给太学引荐贤才,老朽才勉强应下。”
“你和你家王妃去或留,全看你的才学能否让老朽叹服。”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老头正是总领纲纪的祭酒姜桓。郑妤连声问好,姜桓听而不闻,抬脚便往凉亭走。
传闻姜桓孤高耿介,恃才傲物,漠视繁文缛节,最厌送礼送钱找关系那一套,也不知李殊延是如何让他一再让步。
姜桓从石桌底下翻出棒槌,在板鼓上轻轻一敲,前院那些叽叽喳喳的学生登时蜂拥而来。
姜桓向诸生简要介绍她的来历,郑妤一改忸怩趑趄之态,落落大方向诸位同窗一拜。
“你们谁来试试他的本事?”
“姜先生让学生一人舌战群儒?”郑妤膛目结舌。
姜桓含笑摇头道:“舌战群儒何其容易,今日你要跟他们打车轮战。燕王殿下没跟你细说条件?”
何止没说,她甚至不知李殊延为何凭空抛出“燕王妃”的噱头。
“入学考核分三次,四书五经六艺。本月进行第一次考核,老朽分别从《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出题,由你和另一名学生互辩,胜三场才算通过。”姜桓指了几名学生,继续道,“老朽事先提醒你,尤、阮、萧、吕,这四人分别能将四本书倒背如流。”
鼓声响,燃香计时。
第一场辩论,诸生尚且不知郑妤根基,并未派出能将《论语》倒背如流的尤师兄,而是选出一位才学平平的学生打头阵。结果显而易见——郑妤胜了。
“轻敌了,阮师兄一定能为我们扳回一局。”众人将阮祜推出来。
郑妤跟阮祜对视一眼,认出他就是方才为她辩护之人。只是,他为何一直盯着她看呢……
显然姜桓亦察觉到阮祜失礼,板起脸干咳一声:“希珉,不可无礼。”
阮祜忙向她俯拜致歉:“瞧李公子神似一位故人,唐突了。”
“请阮公子手下留情。”郑妤回之一笑。
她只不过客套两句,谁想阮祜真给她放水。对辩时,阮祜屡次无故走神,每每她说完之后,阮祜似在云里雾里,抛出的驳论点跟辩题毫不相干。
辩论进行至一半,阮祜忽然认输:“李公子博才多学,在下甘拜下风。”
在多次走神的情况下,还能跟她对答如流,郑妤深知阮祜学识不止于此。可她暂时顾不上赢得是否光彩,她必须赢。
“阮公子,承让。”郑妤感激涕零俯拜,直起腰时,余光瞥见一抹黑影。
那在阁楼上凭栏俯瞰之人,可不正是李殊延。莫非……阮祜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阮师兄,让让。”萧定已至亭中就位,然阮祜纹丝不动,还盯着她看。直到萧定碰他一下,阮祜才回礼下台。
姜桓慈祥笑道:“令迎可有信心扳回一局?”
“学生定不负先生期许。”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姜桓取出两块木牌,倒扣桌上,“你二人各选一方。”
郑妤上前一步,萧定一溜烟越过她,先选走一块。郑妤不声不响拿起另一块,看到“正”字那一刻,心中巨石陡然落地。
不知为何,对手萧定沾沾自喜,似乎没意识到,此局乃是运气局。
郑妤简明扼要立论,萧定洋洋洒洒就“不乎其外”的弊处论述一番,引经据典,对比理论,举例驳论,说得头头是道。
一口气憋在胸口,想笑却不能笑出来的滋味,可真难受。
台下诸生纷纷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郑妤偷瞄姜桓一眼,姜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萧定对众人反应浑然不觉,依旧高谈阔论。姜桓板着脸,欲言又止。
待萧定噤声,郑妤皮笑肉不笑询问姜桓:“姜先生,学生还要继续辩么?”
八字胡上下颤抖,姜桓唉声叹气,转向萧定问:“令迎,你可记得,此言出自何处?”
“回先生,出自中……”萧定终于发觉不对。
姜桓拂袖遣散诸生,面露赞许之色,道:“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阁楼,姜桓见了李致并不行礼,看着甚是熟络。
“你送来这人,确实有点本事。”姜桓捋须朗笑。
“姜先生消气便好。”
“谁说我消气了,你那外甥女给我惹出多少麻烦,这事没完!”姜桓迷眼探头探脑,“人呢?没带来?”
李致抬抬下巴看过来,道:“在你身后。”
郑妤撇撇嘴,不想理他。然而姜桓回头,她立即摆出笑脸。
“我没问在御。你从不踏足太学,这次屈尊难道不是送你的王妃过来?”
“不是。”李致回答姜桓时,视线毫不避讳在她身上飘来飘去,“吾妻甚娇,晨起梳妆时,见自己眼周发黑,便不愿意出来见人,本王拿她没辙,遂来代她来告假。”
“再不加以约束,仔细夫纲不振。”姜桓揶揄完李致,转身对郑妤道,“在御,送你家殿下回府,明日辰时和光堂上课。”
太学门外,李致站在车上,弯腰向她伸手。她赌气无视,自个儿抓牢车轼攀爬。奈何脚抬不到踏板的高度,她破罐子破摔,单腿跪在踏板上,再跨到车座。
李致扬唇轻笑,郑妤仰头对上他戏谑玩味的表情,气鼓鼓推开他钻进车厢。
车帘垂落,李致正要跟进去,忽见一人匆匆追来。
“拜见燕王殿下,小生阮祜欲请李公子一叙,望殿下恩准。”
里边那人正想出来一探究竟,李致抬手把她按回去,正色回绝:“她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