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119)
“他……怎么在这……”郑妤尴尬挠挠头。
李致深吸一口气,哼道:“不止他,跟在暗处的玄衣卫都知道了。”
“没事没事,他们绝对守口如瓶。”
李致抿唇,无奈睨她一眼,继续闷头干活。
入夜,郑妤伏在窗边,望着干枯棠林发呆。花开花谢年复年,物非人非事事非,时异事殊,棠花不开了。
昏黄煤油灯扑朔,温暖萧瑟冬夜。她回头看看正在铺床的李致,嘴角不自觉上扬。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三餐四季,灯火可亲。她喜欢这种恬然闲适的生活。曾经以为,想过这种日子,不能嫁给王公贵爵,但嫁给温昀后,为柴米油盐疲于奔命,才发现人根本不可能过上闲适的田园生活。
“想什么呢?”李致给她披上薄毯。
“殿下你看那棵棠树。”她指向棠林深处,“是当年我们停留那一棵。”
“等四月棠花开,我们再过来。”他搬过椅子,挨着她坐定。
暖光照在们身上,似乎窗外的风都变暖和了。郑妤拢起薄毯,一声不响靠在他肩上,李致心照不宣搂住她。
“倘若此时棠花漫天,不知该有多美。”她幽幽慨叹,“可惜……不合时宜。”
李致抚着她的脸,垂首低笑:“别急着叹气,再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殿下又唬我!”郑妤嗔笑,“这个季节,宣京都开不出棠花,何况这山上?”
李致捉住她的手,握在掌中揉捏:“等下雪了,即便没有棠花,也定能让你目睹一场盛景。若是困了便先上床睡一会,一个时辰后我叫醒你。”
“不要。”郑妤垂眸盯着他虎口那道疤,轻轻戳一下,“还疼不疼?怎么就留疤了呢……我咬得有那么严重吗?”
李致笑而不语,那一口尚不足以留下疮疤,但回京后在永宁寺跪了好几日,疏于上药,后来又一连七日冒雨跪在寿宁宫外,雨水冲刷伤口,发炎糜烂,再想治疗,为时已晚。
“你让酸梅咬一口试试,就知道疼不疼了。”他含糊其辞。
“酸梅咬我就跟搔痒似的,但我那一口充满怨恨,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她往他靠近一点,伸手勾住另一边肩膀,半趴在他身上。
李致揉揉她头发,轻声道:“都过去了,我不追究,你也无需惦记。”
两人静坐无言,不多时,趴在他身侧之人,迷迷糊糊入睡。
风吹起细碎鬓发,掠过他的颈侧,李致低头痴痴望着怀中浅眠的女子,笑意彰然。
为江山权势汲汲营营半生,这一刻,他才憬然有悟。富贵草头露,浮名瓦上霜,世间一切都不及良人在侧来得实在。
青春逝去,铅华洗尽,她在身边,看得见,摸得到,即是莫大恩赐。
子时一刻,下雪了。
“燕燕,醒醒。”
郑妤缓缓睁开惺忪睡眼,霞姿月韵映入眼帘。
然还未来得及醒神,李致便抱起她从窗户翻出去。他纵身一跃,于枝头一顿,登上屋檐。
风中弥漫一股浅淡的血腥味,郑妤攒眉怨怼:“伤势未愈,岂能负重登高,你真是……”
“往北看。”
郑妤疑惑远望,只见孤月茫茫,细雪纷纷,而天地交界之处,霜林浸染,枫红流丹。
月华对夜空,白雪对红枫,这一眼惊艳,不逊暮雪惊棠。
“这又是什么?”她回头问。
“晚枫映雪。”
郑妤抬手接住一片雪花,撅起嘴吹向远处,欢呼雀跃。
她看美景,他看她。李致悄悄走近,在她身后站定。
一双手环住她的腰,随即头顶一沉,且听他道:“你我已有夫妻之名,但我仍要重复当年那句话。郑燕燕,我要娶你。”
“不因阴谋诡计,不因母后心意,只因我心悦你。”李致郑重其事道,“燕燕,你可愿原宥我?”
“殿下,我若原谅你,我们之间会什么不同吗?”郑妤往后靠,仰望他道,“自我答应与你成婚那时起,就已预见结果了。我一定会心软,只是早晚的问题。”
“欲迎还拒,似是而非,别扭是一方面,畏惧也是一方面。你我身份悬殊,如今情正浓时,海誓山盟,若有朝一日你厌弃我,我又该何去何从?”
郑妤莞尔笑道:“我三次嫁人,一次戛然而止,一次经久变质,这一次我输不起。你若一时兴起,我愿陪你春风一度,但你若想白首同心……这一场晚枫映雪,还不够。”
风吹草动月向云,李致脸色骤然冷下去。郑妤不明所以,正要补充,李致却轻轻摇头。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蜂拥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玄衣卫紧随其后,六七十人立于檐上,屋顶不堪重负。
黑衣人袭来,岁稔抛过青冥剑,李致伸手接住。他一手护着她,一手挥剑退敌。
左臂揽着她飞来跃去,郑妤像挂在李致身上的木偶一样,行动不受控制。血腥味愈重,箭伤痂皮撕裂溢出血来。
郑妤惊惶拥住李致:“殿下,不要用左手……”
李致分神看她一眼,猝然悬身调转位置——
“殿下!!!”
但闻岁稔一声惊吼,郑妤肩头忽地一沉。滚烫热流淌过胸口,转瞬冷冽,凝结成冰。
岁稔飞奔而来斩杀黑衣人,向夜空投掷弹丸发急召令。
“护送王妃下山。”李致把郑妤推向远谟,远谟扼住她的手腕跳下屋檐。
——
须弥庭灯火通明,一众太医跪在门外商议对策。郑妤伏在床边,眼神空洞望着昏迷之人。
“致儿如何了?”崔芷沅匆匆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