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26)
郑妤噤声不语,反复强调李殊延不会喜欢她,反倒显得钟璇心里没底。
毕竟婚帖都攥在手里了,上边还盖有印信,若是有假,钟璇也不会马不停蹄赶回来质问。
李殊延喜欢谁,不喜欢谁,与她有何干系?郑妤不想同钟璇继续攀扯关于李殊延的话题,遂找了个由头脱身。
溪暮街,细雨纷纷,行人无几,街边店铺门可罗雀。一把油纸伞停在青瓦檐下,悄然无声站了许久。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身后,书声琅琅。垂髫稚童对坐读诗,半老妇人正在收拾上一桌客人留下的残羹剩饭。那盘只少一颗的杨梅丸子,勾起泛黄褪色的回忆。
旧地重游,物是人非。妇人吆喝:“姑娘,你已经在那站一个时辰啦,要不进来避避雨?”
郑妤回首走过去,妇人看清她面容,和蔼笑道:“是你啊。”
“你认得我?”不过两面之缘而已,她也只来过两次。
妇人放下手中的活儿,为她倒水:“姑娘生得美,夫婿长得也俊,我多看了两眼,便记住了。”
雨天客少,灶上杨梅丸子剩了许多。郑妤放下一锭银子,道:“杨梅丸子我全要了,劳烦嫂子帮忙热一下。”
妇人有些为难,似有话想说,远远望一眼灶台上的丸子,最终什么也没说。
郑妤面不改色咽下,仿佛味觉失灵一般,一颗接一颗。
妇人时不时看她一眼,面露愧疚。
今日杨梅丸子放的醋比平时多,酸得难以入口,咬下第一口时,她就发现了。
她在等,等妇人开口提醒,然而直到咽下最后一颗,妇人一句话也没说。
不知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人性经不起考验,有些事能糊涂就该糊涂,过于较真苦的只能是自己。
她恹恹放下筷子,心灰意冷离开。
稚童放下书卷,屁颠屁颠跑到她方才坐的位置,挡在妇人身前,自告奋勇:“娘,我来收。”
“不用,你和弟弟好好读书。”妇人慈祥揉揉稚童脑袋,“考取功名,才能出人头地当大官,到那时候,娘就能享清福喽。”
暮鼓晨钟,远方钟声敲响。清明时节,扫墓祭祖,慎终追远,郑妤遥望高处钟塔——她也想阿娘了。
永宁寺山门前,长阶高耸望不到头,但见高处佛光普照,灯火长明。郑妤一阶一阶攀爬,残花和泥沾湿裙摆。
及至登顶,住持双手合十致歉:“近日入夜后不便参拜,请施主移步禅房休息,待天明下山。”
永宁寺位于宣京城东,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京中显贵多有为已故亲人请灵位的习惯,而今正值清明,祭拜者众,断然没有无故禁止香客参拜之理。
除非……除非是他。郑妤问住持已禁拜几日,主持答曰:三日。
三日前,正是李致回京那日。在汝南,她拒不肯与他相见,更不愿与他说话。李致苦于离京多日奏折堆积成山,不得不返回宣京,本欲携她一齐,然她不愿同行,他便留下齐晟作陪。
“让她进来。”殿内传出他的指令。
经过三日冷静,郑妤再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仍会起波澜,只是远不如之前强烈。
想继续逃避,让故事就此留白,又想把话说开,给这出悲剧画上句点。
斟酌再三,郑妤最终下定决心进入主殿,在离他最远的蒲团前跪下,三拜观音。
“听住持说,你已在此连跪三夜了。”
“嗯。母后罚本王每夜来此跪两个时辰,向贞淑夫人谢罪。”
“我来,是有些话想问问你。”郑妤平心静气,“世间想嫁你的女人不计其数,为何偏偏选了我?”
李致沉思片刻,答道:“娶谁不是娶。母后、皇嫂、翊儿……他们都喜欢你。娶你,皆大欢喜。”
“不论你信与不信,本王承诺娶你一事,并非虚言。”李致偏头看。
郑妤却并不看他,痴痴喃道:“不重要了。”
“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郑妤自顾自说道,“你不用娶我,我不是非嫁你不可,也没有你想的那般喜欢你。”
李致愣愣摊开掌心,纵横交错的掌纹,织就一张巨大的网,困住不知名的蝶。最终蝴蝶破网逃出,他什么都没抓住。
“在芳茗楼,你说无端受我烦扰,被我埋怨,委屈无法言说。我承认,确实错在我一厢情愿。”
“你后来不该引诱我的,那样我便没有恨你的理由。”
“你不该把玉镯戴回我手上,不该牵我的手,不该带我看世间罕见的暮雪惊棠,更不该送我棠枝,为我簪花,说一些似是而非的情话。”
“当你做了这些事后,我的一厢情愿便有你一份责任。”郑妤眸中温度一点点散去,再不含一丝光与热。
“本王所作所为,建立在娶你为妻的基础上,并未想着逃避责任。”李致为他自己辩解。
郑妤拭去泪珠,哂笑道:“我说这些,并非追着要你负责。只是想问问你,何为夫?何为妻?何为夫妻?”
灯花颤,烛火摇,炉中焚香燃尽,李致根据字面意思简单解释:“夫,女之郎婿。妻,男之妇也。夫妻,结两姓盟约,行嫁娶之仪,奉双方亲长,担繁衍之任。亲其亲,疏其疏,同气连枝,夫唱妇随。”
香灰扑面,郑妤掩面咳嗽,不予置评。
他答得很好,点明绝大多数夫妻真实情况,可谓一针见血。如若她不曾爱上他,步入这样一段婚姻,未尝不可。
听李致这样说,郑妤突然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