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15)CP
梁辰便不再言语,把捡起的几件外套用衣架挂好,再不动声色地抓走行李箱里的几条内裤。
梁辰不喜欢干家务活儿,因为身体上疲累,大脑却闲得长毛。
比方说现在,他的脑袋里不受控地开始思考——陈仅是不是经常给梁霄寒收拾衣服?也会很细心地按颜色和材质分类,外套挂放,内搭叠放吗?
刚才我洗完澡出来,他只看了我一眼,是不是觉得我身材不够好?
还有,在梁霄寒的房间里,他是不是也不会笑?
相比之下,陈仅的烦恼简单许多——这小孩怎么这么多衣服,还这么大号?
衣架是均码,梁辰肩膀宽,外套总是挂不住,有件夹克外套从衣架上滑下来几次,陈仅憋着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把它的拉链拉到头,衣襟的纽扣也一颗一颗扣好。
梁辰似是有所察觉,投来疑惑的眼神,陈仅便指了指那衣服:“在哪儿买的?”
“……”这问题来得突然,梁辰想了一下,“在伦敦。”
陈仅又拿起另一件灰色短夹克,扫一眼商标,递到梁辰眼前:“这个怎么念?”
梁辰看了下:“Ermenegildo Zegna。”
陈仅皱了下眉:“不是英语。”
“意大利语。”梁辰解释道,“这是一个意大利品牌。”
“那这个呢?”
“Brunello Cucinelli。”
“也是意大利语?”
“嗯。”
“你不是在英国念书?”
“……中国也能吃到来自美国的麦当劳。”
陈仅笑了,不仅因为这个奇妙而贴切的比喻,还源自他想起从前,刚来N市读大学的那段时间,曾向梁辰学过一段时间英语。
彼时他刚从落后的小县城来到现代化的大城市,太多不适应,包括其他同学流利得像美剧对白一样的英语口语。
曾看过一部电影叫《中国合伙人》,里面的男主角成东青是一名考上国内顶尖学府的农村青年,他初来乍到时,充满地方口音的英语总引来周围人的哄笑——陈仅的情况和他差不多,而且能考上N大的学生多少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有些自信,被嘲笑后受到的打击也翻倍,陈仅有段时间甚至惧怕上英语课,背单词都不敢出声。
换做是别人,或许就此放弃,反正国内的学生大多学哑巴英语,重读写而轻口语,只要不出国不进外企,英语说得如何并不重要。
可陈仅不行,在学习方面他有着极强的自尊心,眼前的山越高,他越是要把它征服,踩着它翻越过去。
于是周围所有英语好的人都成了他的老师。梁霄寒也有留学经历,陈仅常去请教他,可是梁霄寒工作忙,经常出差到处飞,有一次他让陈仅去问梁辰:“小辰虽然才上高中,但是小学初中都念的是双语学校,至少口语方面教你绰绰有余。”
求知若渴的陈仅就真的去向梁辰请教,十六岁的梁辰满脑子足球,每次被陈仅喊住都一脸烦躁:“又哪个单词不会念?”
嘴上这么说,教的时候却没有一点不耐烦,单词放慢读,偶尔心情好还给陈仅传授记单词的经验:“class monitor是班长,monitor就是监控,因为班长就是为了老师不在的时候,作为安装在班级里监控存在,这样是不是好记了?”
梁辰也第一时间想到这段往事。
不过笑不出来。无论怎么看,陈仅这个笑容,都像是对当年那个仗着英语不错傲慢得要命的小屁孩的无情审判。
气氛却因此缓和许多,陈仅趁此机会向梁辰道谢:“谢谢你。”
“谢什么?”梁辰问。
“晚餐的时候……”陈仅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没什么,总之谢谢你。”
梁辰也不盘根究底,“嗯”了一声,用一种与几个小时前在餐桌上截然相反的平静态度,默默地垂低眼帘。
最后一件衣服,梁辰叠得格外慢。
固然有不熟练的原因,也有欲言又止的关系。有句话在心里盘旋几个来回,梁辰知道,如果此刻不说出来,以后就再没有机会。
等到衣服叠好,疾速流逝的时间把人逼上独木桥,梁辰终于开口:“他——”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也打断了这难得的静谧。
见梁辰没打算动,陈仅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梁霄寒,他刚送完人回来,听吴妈说陈仅在这里,遂来找。
“叫你在房间里等我,怎么到处乱跑?”梁霄寒的态度极尽亲昵,转向梁辰的时候同样面带微笑,“我早就跟你爷爷说过,一周五次上门打扫也不够,咱们缺的是住家的家政阿姨。怎么样,衣服收拾好了吗?”
梁辰说好了,也站起来走到房间门口。
“卓翎也回去了,你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看他到家没有。”
梁霄寒一面交代着,一面搂住陈仅的肩膀,把他带到门外,“那我们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梁辰没应,从门外看过去,他背着光的表情甚至显出几分森然。
走之前,梁霄寒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梁辰扯一下嘴角:“没什么,蹲久了腿麻。”
关上门,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梁辰如同泄了气一般垂头,额头抵住冰凉的门板。
要不是梁霄寒突然敲门,他大概已经说出口。
“他不会跟女人结婚,也不会跟你结婚。”
——前两天偷听到的话,梁辰自作主张地补充后半句,自以为看得透彻清晰,却没细想自己这样做的动机,更没有考虑听到这句话的人的感受。
脑袋后退寸许,又重重地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