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之年[gb](16)+番外
不要抱有期望。
周棠对自己如此说着。
直到裴寂容睁开眼睛看她。
他的脸色全然是病中的模样,往日漆黑明亮的眼珠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像表层被磨到粗糙的玻璃球,细密柔软的睫毛被溢出的水雾打湿,沾在一起,形状反而显得更加柔和了。
看见周棠时,这双眼睛微微凝了一下,再往下,正因痛苦而紧紧抓着床单的手指也用力地收紧了。
裴寂容低声喊她:“周棠。”
周棠本该回答,但心动的感觉太剧烈,让她一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于是只能僵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裴寂容皱了皱眉。
因为痛感太强烈,他的神色里始终带着一点点恍惚和茫然,连带着皱眉的动作也没有那么清晰,情绪显得很钝,在某些瞬间竟然有一点懵懂无知的模样。
“周棠。”
他又喊了一声。
语气很坚决。
周棠没办法再后退,只好停了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在裴寂容第三次想要开口喊她之前,硬着头皮走上前。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棠忽然想,从这次重逢开始,裴寂容就好像总是一种可怜的模样,身处弱势,身陷困境,好像被命运摧折的没有办法,在她面前只能一次次示弱。
但他真的愿意这样吗?
听见回应,裴寂容停止呼唤,重新闭上眼睛,将脸更深的埋入枕头,露在外面的眉毛紧紧皱着。
周棠低下头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手足无措。
她毕竟也不是医生。
“忍一忍。”周棠很苍白地安慰着,“等到明天,止疼药就送过来了。”
她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两句,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在裴寂容的脸上打转,鬼使神差的,一种冲动涌上心头,她突然用手指擦了擦那些沾在睫毛上的泪珠。
冰凉的液体沾染在指尖,与此同时,另一只炽热的手忽然抬起来触碰着她的手腕,先是微弱的摩挲了一下,然后用力握了过来。
“别走。”
裴寂容低声说着,没什么力气地拽她,像在命令:“过来。”
“我有话要问你。”
第11章 11 他意识到此事绝不能提
裴寂容说“有话要问”,但周棠等了许久,他却没有再开口。
或许是发热期的体温太高,他始终有些恍惚,以至于弄不清楚,当时——在听见那些话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到底是近在眼前的周棠,还是付出了心血的重构法案?
甚至,回溯到最初,他匆忙调整安排时,最深处的目的究竟是为了推进法案,还是为了追回周棠?
难以区分。
无可捉摸的痛苦在灵魂中升起,晕成一片沉重的湿气。
但想到重构法案,裴寂容的确清醒了一点。
对政府各部门重新进行职务划分,削弱军部、监察部和科研学会的实际权力,是一个自五年前就开始讨论的提案,如今终于有了推进的希望,不能功亏一篑。
就在不久之前,他和另一位大法官施特凡妮联系过,他们一直以来都合作良好,在这件事上也达成了共识。
“许部长大概率会支持,但他手下的十六个统括监察呢?”施特凡妮说,“多亏了那伙袭击犯泄露的情报,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新任统括监察的具体人选,足以在他们结党之前抢占先机。”
裴寂容不太想谈起这件事,但还是承诺道:“我会想办法,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希望吗?”
“不太顺利。”施特凡妮面色不虞,拧着眉说,“我想我们最好别寄希望于监察官的公正,即使重构法案对大局有利,只要威胁到他们手里的权力,绝大多数监察官都会翻脸。”
周棠……很可能也是……
即使他知道她是个绝对公正、从不偏私的人,大概率不会因为旧情支持他,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反对法案。
但是这不能赌。
裴寂容仰起头,视野被朦胧的水雾切割,周棠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模糊而遥远,像潮湿的、即将融化的日影。
“你对……”
或许他可以直接询问她的看法。
周棠闻声看了过来,收回手时,指尖无意擦过他的脸侧,道:“您说。”
她的声音很凉很静,戴着手套的指节近乎坚冰,这层无机质的隔膜让裴寂容感到隐约的不适,细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睛又闭了起来。
他不再说下去了。
这是个覆水难收的问题,假如周棠表示反对,又该作何反应呢?
裴寂容忽然意识到,此事绝不能提。
尽管他不愿细想,但某些预感已经渐渐从潜意识中浮出水面——也许从他以重构法案为契机而想要寻找周棠开始,整件事就无可挽回的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唯有撞向南墙。
许久没听到问题的后半部分,周棠有些疑惑地问:“您想问我什么?”
裴寂容摇了摇头,纠缠在一起的情绪慢慢润湿睫毛,将瞳孔烧成一个巨大的空洞,他终于难以承受地去抓周棠的手腕。
但是周棠却偏开手,躲过了他的触碰。
她这时才开始觉得,裴寂容的状态实在是太反常了,已经到了触动危险预警的程度。反常往往意味着风险。
“您的状态不太好。”周棠谨慎地观察着,从表情到姿态都表现着抗拒,说道,“我去找医生。”
她退后一步,想要拉开门出去,但裴寂容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棠。”
这是第三次喊她。
裴寂容的语气和刚才一样平常,但声音发紧,略微低沉,他的神情又冷,让人不自觉地跟着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