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已焚(43)CP
这时天已微亮,虽然大部分学生还未起床,但有些家住得远的老师已经到了,清洁工人也已经在楼下开始除草,秦盈真坠下时,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是刺耳的尖叫和哭吟。
她仰面倒在那里,校服一直开到胸口,露出半截纯黑内衣,黑发披散,左脚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鲜血从短裙下面缓缓渗出。
人群聚拢在楼下,秦盈真一直在大声地哭,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痛到后悔。
我当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逃离了现场。
明哲保身是父亲教给我的人生哲理。而我也已经想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
秦盈真的确可怕——恋爱表白对她来说或许并不重要,很可能从一开始,让祁昼退出,夺走保送面试名额才是她想要的。
她其实给了祁昼三条路:
一、和她谈恋爱,然后乖乖被她迷倒,自己把名额让给她。
二、和她谈恋爱,然后她估计会引诱祁昼,再倒打一耙,诬陷祁昼非礼。
三、祁昼不同意她的表白,也就是如今这样,最极端、最激进的结果。
每条路,对祁昼而言都是死路。
我没来由的烦躁,在教学楼边上的花坛里偷偷抽了几支烟。
等我再转出来时,楼下已经围了两圈人,还有不断好奇想过来又被老师拦住的学生。场面十分混乱,果真如秦盈真所愿“闹大了”。
而她本人,坐在担架上,围着一块白色大毯子,一堆老师抢着安慰她。祁昼则被保安按着肩膀站在边上,秦盈真哭哭啼啼地伸手指控着祁昼。
我忽然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
这一整天,学校里每个角落都在议论祁昼和秦盈真的事情。他们每个人都在说,祁昼果然是个反社会变态,竟然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男生一副要匡扶正义,将他赶出学校的样子。那些之前忙着给祁昼递情书的女孩子如今也是一脸嫌弃,曾经被拒绝的羞耻似乎化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愉悦感,仿佛是个人都可以踩他两脚。
没有一个人质疑这件事情对的真实性。不,应该说是没有人在意或者期待所谓的真相——我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祁昼连续两天都没有来上课。听说事情还在调查中,秦盈真的母亲是市里的领导,所有人都高度重视这件事。
我毫不怀疑,如果祁昼被确定欺辱女生致其跳楼,别说绝不可能再有保送机会,甚至很可能会被休学。这件事将成为市里一桩热谈。那些小报的标题我都能猜出来——“高分低德,冷血强暴女同学”。
如果这样下去,祁昼的人生就完了。
——只有我知道真相。只有我可以帮他。
我要说吗?我应该说出来吗?
但我和祁昼非亲非故,还算得上有仇。他让我在同学面前丢脸,我也曾和人一起欺辱他。
更何况,秦盈真家境的确不错,甚至我家还有生意需要她父母疏通,我虽然年少顽劣,却也知道不能给家里添乱。
保送面试名额确定在下周二,而下周一就要公布对祁昼的处分,在许多人眼里,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
周末回家,母亲在晚饭时问我:“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姓秦的女孩子摔伤了?”
我扒着饭,面无表情地点头。
“是你王阿姨的女儿,”我妈说:“趁机会多关心关心人家,小姑娘现在正需要安慰,你和这样的女孩子交往,我们家里也是放心的。你爸和人家爸爸也有生意往来。”
我捏住筷子,默不作声。
一旁父亲忽然道:“先让孩子吃饭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家里向来是母亲做主,说一不二,父亲很少打断她说话。母亲当即不悦,撇了撇嘴,离席回屋了。
她走后,父亲问我:“周灼,你在学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这下真是愣住了。
“很少看你这么魂不守舍的,”父亲笑起来,“而且看你这黑眼圈,几晚上没睡好了吧。先前中考都快上不了高中了,也没见你这么忧虑焦躁。”
他往后一仰,抱胸笑道:“犯了什么事,快给你老子交代,老爹看看还能不能救你,臭小子!”
我少年时,家中一直是这样。我永远顽劣长不大,父亲永远为我托底。我那时认为他无所不能,不会错,不会输,不会死。
半晌,我直愣愣地反问道:“……我看起来有那么糟糕吗?”
父亲一点头:“有,你看起来就像暗恋对象被捕入狱还顺便甩了你那么糟糕。”
我:“……”这都什么跟什么,果然是我爸,真是莫名其妙的冷笑话。
我叹了口气,还是没说话。
父亲哈哈大笑,站起身揉了揉我的头发:“不想说就算了,你自己决定。不过世界上那么多难以抉择的事情,说白了无非就是’权衡利弊,是非得失’八个字。”
我一时竟觉心头一震,不自觉问道:“那该怎么选?”
父亲说:“如果你问我,我现在会选利弊得失。但是吧……”
我急道:“但是什么?”
“但是,如果我在你这个年纪,应该会选’是非’二字吧。”父亲对我眨了下眼睛:“我年轻的时候很喜欢一句话,大概是说’是非于己,毁誉任人,得失若素’。”
少年正是价值观形成的时期。后来,我的许多选择都因这句话而改变,它决定了我自己、我父亲、我所有亲人的未来。
我当时只听懂了这段对话热血的部分,却没有听出父亲另一层隐晦的意思——“是非”是他少年时才会坚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