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阳春(37)
几乎所有人都说,严山遥对他一往情深,可他不知如何回应。
他怕辜负他,怕辜负每一个真心人。他看见严山遥看自己的眼睛时会躲避,他怕自己给不了那人他想要的,毕竟他现在一无所有。
他只给严山遥带来了麻烦,带来了痛苦——三次雷劫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可严山遥从来不会和他说。严山遥只会在雷劫后找个小茅屋,自己蹲起来养两天伤,不至于血淋淋地来见他。
这是个讨厌的人,陆泉鹤想。这人做什么事都不征得他的同意,自作主张地给自己下那三道禁咒,又自作主张地用自己的魂魄养着他的魂魄,自作主张地喜欢他……又不顾他的想法封印了自己的心。
陆泉鹤想了很多很多,可他看向严山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好开口道:“我没有对你不放心。”
空气安静了下来,雪不知何时又下了。片片洁白的雪花如鹅毛般轻盈地飞舞,点缀着山间的天地。
陆泉鹤一抬手,这雪便乖巧地停了。本来就是他的意念化成的雪,他现在心中莫名焦灼,也没有心情再下雪了。
他看着严山遥,张了张口:“最近有点事情忙,你来的不凑巧。”
陆泉鹤又想了想,加了一句:“你也不必一直来看我。”
严山遥又是看了他半晌,才低声道:“好。”
他拿起佩剑,一步步后退,在即将隐入空气中时看着陆泉鹤的眼睛说道:“你如果想见我,我会在任何你想见的时候出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天地间霎时只剩他一个,显得无比空旷和冷清起来。雪在阳光的照射下融化,带来阵阵冷意。陆泉鹤的折扇挡在面前,抬头看着太阳,微微眯起了眼睛。
变成鬼了以后他很不适应光亮这些刺目的东西会给他一股灼烧感,烫坏他的四肢躯骸,让他无端地想逃离。他从身上摸了半天,找到了江月清那条桃花吊坠,随便捡了几个石子占卜了一下。
他知道是时候了,这些东西,该交给那个人了。
·
江行觉得神魂不宁。
他和楚长德之前居然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
楚长德帮他抵挡了那次天劫,仅此而已。
此后他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桃花村,再一次遇见了楚长德。
楚长德说,自己之所以要叫楚仁,是因为江行之前总喊他楚楚,调侃他楚楚动人,所以干脆取了楚仁这个名字。
江行看着比自己还高的楚长德,只能相信他的鬼话。
他知道记忆没有恢复完全,他眼尾的红痣还没有完全消散,他记忆的拼图里还有很重要的一块没有被拼起来。
可是他想不出。
他和楚仁正在往桃花村里赶,他留在严赤云身上的桃花追踪符突然失效,几乎在一剎那,江行发现自己感应不到严赤云了。
他们已经快到了桃花村所在的桃花山,旁边依稀也有村落。江行他们路过,就听见坐在村口的人在闲聊,说桃花山失了火。
他们抬眼看桃花村,已经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大有燎原之势,房屋不可避免地倒塌,浓浓的黑烟滚滚冲天。江行在一剎那想到了很多——杏娘子,稗子,秕子,东街的大娘……
都没有了。
他们都会随着火光化为一片灰烬。
江行太清楚了,他知道是陆泉鹤的分身,也就是严赤云放火烧了桃花村。
这一切都将很快夷为平地,陆泉鹤一贯心狠手辣,又是抱着让桃花村全军覆没的心理,自然不会留下活口。
楚仁也看见了那片火光,但他没说话,只是扶住了江行的肩膀,陪他一起看着这一切。
“你不用太难过……”
“我知道。”江行出声打断了他,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倦色。他修长的食指轻扣在眉心,像是很累一般闭上了眼睛,记忆里的那块拼图已经见了雏形,江行好半天才睁开眼睛。“我知道了。”
“不知是谁做了这么大的局。我早该想到的……桃花山,桃花村……”
“提醒到这个地步,再不醒就不礼貌了。”
一切都只是他的幻境。
幻境在被江行识破的一刻化为星星点点的粉末,无数的人在消失,世界如潮水般褪去,最终裸露出它真实的模样。
楚长德牵了他的手,静静看着他。可很快也随着幻境的消失,烟消云散了。
他躺在一片白雾缭绕中,身边空无一人,但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知道是他庭院里的桃木。
这里是仙京,而他陷入了一场沉睡的美梦。
不知过了多少年,这才醒来。
他先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楚仁真正的老师,公仪天敬。
那人身着一袭白衣,带着玉冠,面上尽是端庄,和蔼地看着他微笑。他像长辈一样慈爱地问道:“你醒了?”
江行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嗯”了一声。
“梦做的还好吗?没有纷争战乱的桃花村,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喜欢。”江行说。
“既然你醒了,就让楚仁那几个来照顾你,我就先走了。”
公仪天敬转身就要离开。江行知道能见公仪天敬很难得,公仪天敬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他在把三界帝君的位置给楚长君后一直相当低调,据说平时会在太真湖旁垂钓,却没有人去看见过他。
所以江行醒来的一瞬间还以为是错觉,半天才确认是上一届帝君。
不过公仪天敬不算江行的长辈,江行万年前就存在了,江行还是一株小桃木的时候,公仪天敬还没出生。出生以后,公仪天敬经常在自己本相那株桃木旁练剑,让江行沾到了灵气,后来自己修炼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