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往事(83)
瑟洛里恩对此暗自认同,除去伊瓦尔王标准纳维亚壮汉的外形,他给人的印象更像是那种坐在会议桌前露出精明微笑的政客……如果生在王都而非萨迦里部落,他可能会更加有所作为吧。
“符文虽然没能赋予他力量,却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自信,也减少了他内心的顾虑,这让他的判断更加果决,战斗时不再拖泥带水。而既然要试验符文的效果,自然要找实力同样优秀的战士切磋较量——在萨迦里部落,那就只可能是伊瓦尔自己的歃血兄弟,但他们又不可能对自己的首领动真格。我想至少从伊瓦尔本人的角度来看,当时的试验结果应该是令他满意的。何况,他也无力承担期望落空的后果……”
说到这里,希瑟忽然长叹一声:“萨迦里人生活的环境太过艰苦,生存资源更是少得可怜。即使是伊瓦尔,恐怕也对眼下的处境束手无策,而当一个人深陷绝望之时,往往会将希望寄托于那些更加崇高的存在,盼望他们会用神圣的力量为自己扫除前路的一切阻碍。”
“不过,伊瓦尔应该多少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有用,否则他就会直接带领萨迦里人对北境发动战争了……但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想办法诱使我孤军深入,并且向我展示符文和希敏之枪,以期我会因此臣服。但总体而言,伊瓦尔依然相信纳维亚符文为他带来的力量——或者说,他必须说服自己相信它,因为现状实在太过无望,如果没有这样的信念作为支撑,他就会失去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们以后会怎么样?”瑟洛里恩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剩下的那些萨迦里人。”
“等回到边墙之后,我会派边境驻军去搜寻萨迦里人的部落,先前他们沿路留下的标记还在,要找到部落的位置应该不难。”希瑟回答,“当然了,肯定会有人提前逃跑,但是以这里严酷的环境,独自一人在野外也很难生存下去。至于那些留在部落里的人……坦诚说,我还没有完全想好。”
看见她突然沉下来的脸色,瑟洛里恩不禁有些担心:“是有什么顾虑吗?”
“几个月前,边境出现了一些意外。”她低声道,“有萨迦里人假装投降,想要得到北境的接纳,当时我同意了,然而最后换来的只有背叛。在与同伴里应外合占领了那座城镇后,他们在镇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曾发誓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可是……暮年的老人、待产的孕妇,还有那些襁褓中的婴儿,我真的要对他们痛下杀手吗……”
“可如果我放过他们,又该如何面对那些死在萨迦里人屠刀之下的人们呢?萨迦里人在劫掠北境的时候没有半点留情,倘若我不能用敌人对待北境的方式去对待北境的敌人,那我就有愧于自己的子民……有时我真憎恨自己的软弱。”
“许多事情是一体两面的。”他安慰道,“你是一位好领主——关心亲友,体恤下属,注重民生,而这也意味着良知是你性格的底色。如果你是一个对于杀死老人、孕妇和孩子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那么你就不可能被北境上下如此爱戴。虽然你的性格如今使你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但它也成就了你的荣耀和美德。假如伊瓦尔王在你的位置上,或许会比现在更有机会实现野心,但人们永远不会像相信你一样相信他。”
希瑟长久地凝视着他——瑟洛里恩感觉洞窟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就连木柴燃烧时爆裂的声响都变得似有似无。
“真奇妙。”良久,她有些感慨地说道,“在我的一生中,虽然有过不少遗憾,但也有许多爱我并支持着我的人。我的父亲拉格纳沉默寡言,但他就像坚石一样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我们。我的母亲爱丽诺尔是这世上最可爱,最富有魅力的女人,为我的童年带来了无尽的爱与欢笑。英格丽继承了父亲的稳重和母亲的聪颖,是兄弟姐妹中的领袖,管教并照顾着我们。西格德就像是我生命中的清风,总是鼓励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而在北境最动荡的那几年里,尽管有不少人憎恶我,反对我,但伊薇特和布琳迪丝女士一直都是我坚强的后盾,我的部下也始终为我而奋战……当然,那时我的心性还不够成熟,而等我真正明白这些,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虽然伊薇总是抱怨我对伴侣毫无要求,但我始终相信人不应该太贪心,一个人不可能在所有感情关系上都得到圆满。”
“可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命运却将你带给了我……谢谢你,瑟洛里恩。”
他眨了眨眼睛:“怎么突然谢我?”
“因为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一瞬间,瑟洛里恩感觉自己像是被击中了——事实证明他的妻子确实是世界上最会讲情话的人,而他是世界上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以前居然敢在看书时妄议“把爱神想象成一个长翅膀还玩弓箭的光屁股小孩会不会太蠢了一点”,结果现在就被爱情的金箭贯穿了胸膛——世界上最甜蜜的报应。
更糟糕的是,他此刻莫名有点想哭,像一个丢脸的大人那样两眼通红吸着鼻子开始小声呜咽了。
“这应该是我对你说的话。”他沙哑地答道。
希瑟靠近他,温情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一段漫长的旅程在等着我们。”
瑟洛里恩嘴上答应了,可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无论肉体多么疲惫,精神上也没有半点倦意。
而当希瑟将手搭在他的腰上,方便他们相互依偎着取暖时,这种不妙的感觉似乎加深了。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想要颤栗的冲动,却不是因为寒冷。他嗅到了她身上的气味——着实不太美妙,但这只是让他变得更加口干舌燥了。这一次,哪怕右手和大腿上的伤痛叠加起来,也不足以熄灭这股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