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夏天的声音(116)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
像是在催她离开那片樱花林一样。
要去的地方离樱花林不远,她把车停在了路边。
她从车里拿出了一把透明雨伞,那把伞的边缘贴着一个小狗贴纸。贴纸很新很新,因为每次伞上的贴纸旧了的时候,她就会去买一把新的透明雨伞,然后贴上一个新的贴纸。
她把样书和那一束洋桔梗放在了一个袋子里,她提着袋子往要去的地方走。
一路上都是樱花树,她走了三百二十秒,走到了要去的地方。
“我来了。”
“好久不见。”
“林屿谦。”
丝丝细雨仍在眼前,但阻挡不了她的视线。
视线前的字清清楚楚——
“林屿谦(二零零六年四月五日至二零二四年四月一十七日,Lin Yuqian(2006.4.5-2024.4.17)”
林屿谦死在了那个雨夜过后的第二天。
雨夜那晚,手术的医生并不是谈夏的母亲何霞,而是别的医生。林屿谦并没有灵活地避开刀刃对他的挑衅,当时那人质问他时,是整个人抵在在他身上的,问一句,就扎一刀。不幸的是,有一刀很靠近心脏。
那天郑宇提前给她批好了假条,谈江南开车去接她的时候,林屿谦就已经不行了。当时路上还堵了车,车很多,一直没走动。谈夏立即就下了车,去坐了地铁。
谈夏没有见到林屿谦的最后一面。
当她推门进入病房的时候,先听见的是监护仪上宣告心跳停止的声音。当时她走到了他的病床前,无论她怎么叫他的名字,都没有应答。
当然。
永远不会有应答了。
一切和他有关的频率和电波,已经消逝在了很远很远的宇宙中了。
2024年5月5日,那天立夏,许泽从太平洋对岸飞了回来,谈夏、李禾风和吴川去了机场接机。
那天是个晴天,他们一起来到了这片樱花林。
林屿谦的葬礼,就是在这里举办的。
高考后,谈夏整理手机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段存在相册里的录屏。那时,她不清楚那段录屏里面有什么。点开之后,一段熟悉的声音闯入了她的耳朵。那是一段很温柔的声音。
是他们在江厦的那晚的电话,当时谈夏打电话给林屿谦说睡不着,林屿谦便给她唱了歌,又讲了故事。
林屿谦唱歌很好听,那次谈夏把他唱歌给录了下来。
后来,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也忘记了正在录音的这件事。
电话那头的林屿谦并不知道谈夏正在录音,他只知道她睡着了。那段突如其来的自言自语也就被一起录了进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反复想起那句话。你说没关系,不生气,我总感觉不是的。以前我不会在意这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注意了起来……”
后来,她把那段录音备份了很多份,生怕哪天万一就找不到了。
高考结束后,谈夏不只是找到了那个音频,她还找到了一个她从未听林屿谦提起过的答案。
找到音频的那天,谈夏边听着音频,边在收拾着自己的书本。来到书房,她望着空旷的书桌发了很久的呆。曾经,林屿谦住到她家后,两人就是在这张书桌上一起学习,一起写作业的。
突然变空的房间,像是谈夏心里的投影。她想给房间换个陈设,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的一切,只要是曾经和他产生过联系的,都会使她不禁地想起他。
换个陈设,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然而桌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原本桌上有一个林屿谦好久之前莫名其妙送她的一个小狗玩偶。但那个小狗玩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见了。
所以桌上现在只剩下了一台iMac。谈夏打算给这台电脑换个位置。这样,也算变动了陈设。
把电脑抬起来放到一边,谈夏走回原位的时候,一张白色的纸闯进了她的视线。上面的字迹还很清晰,没有褪去掉一点墨迹。
望着纸上的一行行英文,谈夏连续确认了好几遍。
“Hello, Mr. Lin Yuqian, this is Mei's Clinic. We are very sorry to send you this report. According to the joint diagnosis, you have been diagnosed with advanced bone cancer. Please coordinate your time and come to see the doctor as soon as possible.
Abstract: Lin Yuqian, osteocarcinoma.”
最后一行的这段摘要——“Abstract: Lin Yuqian, osteocarcinoma.”,谈夏确认了好几遍。
为什么会是他?
谈夏问了自己好几次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会生病,还是那种难以治愈的疾病。
那时她突然明白了,所谓的“梅氏”,压根不是什么羽毛球学习,而是梅氏诊所。林屿谦出国不是为了学羽毛球,而是为了治病。
“晚期。”
一滴泪突然落在了那张诊断报告书上。
那张纸上的黑色墨迹被瞬间晕开,散落在纸上。
所以那次在球场上的晕倒也不是因为训练过多而带来的偶然。
她原以为他有很好的机会去靠近他热爱的东西,没想到他最爱的事情即将离他远去。
耳机里,林屿谦的那段录音还在继续,正好还是林屿谦唱歌的片段。
其实关于那晚之后,一切和林屿谦有关的记忆,谈夏自己心里也有个答案。
医院走廊尽头一起看的第四次日出,一起去的海洋馆,高考后的那束洋桔梗,高考结束那晚的电影……后面一切和他有关的一切,只要是他在的画面,都是她的梦境和想象。
医院走廊尽头的日出是他离世那天她一个人在那看的,海洋馆是她一个人去的,但当时真的有一条小鱼很喜欢她,高考后的洋桔梗是不存在的,从未出现过。高考结束那晚,她确实是在林屿谦家看了那两部电影,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