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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港森林(111)

作者: 柔妄 阅读记录

很快,她将这个念头搁置了。

商宗现在需要的不是潜力股,是击鼓传花,靠更高的接盘者来完成资金运作。

至于最后会不会变成一场镀金的泡沫,谁又能说得准呢?

“倒反天罡”里渗了桂花香,梁惊水无端想起前年金秋,他们站在半岛酒店顶楼用餐,俯瞰雨雾里的钟楼。梁惊水的前生大半都在蒲州度过,在高楼之上远眺时,她也会恍惚,看不清来时的路,左看是银白色的天星小轮,右看是金黄色外墙的中港城建筑群——她不禁自问,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来到这里的?

商宗说:“你情绪不太好。”

梁惊水:“有吗?”

她谨遵dress code,身上都是商宗挑选送来的新品。对她而言,这些不过是皇帝的新衣,是虚妄。

“模特工作不顺利?”

“相反。”梁惊水苦笑,“经纪人分了很多前辈的活给我,一切顺得有点不真实。”

商宗眼底泛出款款的、无从抗拒的光,搁下刀叉:“适者生存,别觉得欠了谁。”

他们这些富人,骨子里都很冷漠。梁惊水有点局限思维,没好气嗯一声:“说话干嘛文绉绉的,关系户就关系户呗,我现在不就是在演你的情妇。说真的,你得庆幸,挑了我这么个高材生。”

商宗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爽朗而无拘束,引得周围几桌纷纷侧目。

这种情况并非偶然。她发现,当一个人身居高位时,哪怕只是制造噪音,也会被说成有腔调。

“您是调酒的,还是干娱乐记者的啊?给我调杯教父去。”狄鹤叩叩吧台,翘着脚坐在高脚凳上,眼睛黏在梁惊水身上。

那姑娘垂着眼,神思一点点收拢,像是刚从西海岸的遐想中回来。

傻里傻气的,又很难骗。

调酒师用钳子夹起一根肉桂棒,扔进酒杯,“八十八。”

狄鹤鼻间逸出丝笑:“请我得了,刚才全输光了。”

调酒师握住杯身,往回挪:“那不好意思,本店恕不接待。”

狄鹤:“我是这家分店会长。”

“掌柜卓霖哥来了也没戏,你翻翻兜,八十八现金也行。”

梁惊水好笑地看着公子哥互相呛声,抿了一口酒,余光瞥见狄鹤兜里掉出一张什么,正巧落在她脚边,她俯身去捡。

狄鹤变脸说“别”的时候,她已经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是她之前代言的法国内衣品牌“Eclat de Soie”,杂志中的一页,铜版纸的边缘隐约有被修剪的痕迹。黑羽内衣将胸型框得挺拔,女模将双臂举过头顶,头向后仰,野心嵌在眼底。

那并不是一张轻浮的造物,有着灵动流畅的腰部、臀部,她的骄傲。

调酒师麻利地把头缩回吧台后面,留给狄鹤一个“你好自为之”的怜悯眼神。

男人在狄鹤这个年纪是奇怪的,失了花季少年的意气风发,却也不抵熟男的内敛有序,先瞧她脸色如何:“水水……听我解释。”

那姑娘不声不响的,在他抬眸之前,不知定定看了他多久。

直到一丝怯懦浮现在狄鹤脸上,她明显失望:“别了,你也别再叫我水水。”

如果他真的欣赏她的身体,那抹情绪不该是如此,而是坦荡无虞的吧。

梁惊水刚拎起包,就见俱乐部外缓缓停下两辆商务车,车门一开,齐刷刷走下一队西装革履、墨镜遮面的保镖。

她到底资历浅,碰上这种阵仗,犹豫着不敢出门。

商卓霖慢慢站起,眼里铺了一层风暴暂歇的亮,让人无法心生亲近。

那群少爷公主也目光警觉地扫向门口。在金融圈这个利益交错的场域,大阵仗从来不是好兆头,他们本能地开始评估风险。

这夜发生了什么,情态如何窘迫,她都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是商卓霖拉着她一起离开,说俱乐部有个后门。潮湿的苔藓气息扑面而来。她顺着狭窄的巷道往下跑,发酵的垃圾味刺鼻,侵占了她的呼吸。

那是一种命运穿堂而过的反胃感。

其实他们的交流很少。梁惊水除了在商宗口中得知,自己小时候和商卓霖打过几架外,对他本人了解有限。

他浑身没什么珠光宝气,手上那颗黑玛瑙也足够唬人。

梁惊水停在一间看上去废弃多年的平房前,肺部像被火烧般灼痛,扶着膝盖问他:“我们……呼……在拍电影吗?”

“帮我一把吧。”这是他原话。

梁惊水若有所思地揣摩他的语境,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胸口的喘息感很真切,不像虚幻。

商卓霖寒风中讥揶:“我算是理解了,你明明清楚在我小叔身边待不久,还要跑去东京折腾那三个月。”

“哦,”梁惊水也懂了,“那几个保镖是来接你回香港的。”

“原因只有一个。”

他的话到此为止,梁惊水却被挑起了好奇心:“因为你失联太久,安夫人急了,是吧?”

夜里酒店,路灯从巷外刺来明黄的光,商卓霖带她掩在墙体后面,眸色黑如点漆。梁惊水被他一路的神神叨叨惹烦,靠在篱笆门上,苍白的手指夹着一根烟。但商卓霖顺走她的打火机,又从她唇里扯出烟身,说:“接下来我要跟你说正事,别让我咳。”

梁惊水在他耳边敷衍地笑了一声。

和一年半前在鸡尾酒宴会见到的两模两样,商卓霖把打火机揣兜里:“你的阿爸,不是单忌。”

他担保,这句话说完,她再笑不出来。

瞬息,梁惊水默不作声地端正站姿,也不多问,让他继续。